第117章 夸耀与漏洞(一更)
第117章 夸耀与漏洞(一更)
石介一直引以为傲的人生观以及世界观,被宋煊三言两语给打击的破碎了。
以至于他现在很长时间都在迟疑。
难不成自己从一开始就走在了自以为正确的路子上,实则是错误的。
否则自己的内心如何能被宋煊轻易说破了呢?
扪心自问,石介一直都觉得自己内心十分强大。
自己不享受口腹之欲,也不喜穿华丽衣着,住处更是能遮风挡雨就可。
方才宋煊一直都在说自己是在没苦硬吃,真正的磨砺心志的路子并不是这样的。
石介一直都觉得自己道心坚硬。
在他后来求学于范仲淹考中进士,十几年后开创书院,积累了大量经验。
后到太学担任讲师,生徒由几十人一下子就激增至数千人,太学之盛,自此开始。
尤其是石介还是宋初三先生之一,经历过五代十国的纷乱,石介重新梳理了“儒道”脉络直追系到韩愈、孟子,属实是儒学复兴以及理学的奠基人。
纵然是比他有名的二程以及朱熹都得站在他的肩膀上扛着儒学大旗前进。
石介又是范仲淹的改革派的笔杆子,大肆攻讦反对革新的夏竦。
结果因此得罪了夏竦,后在夏竦的一手操纵下,大力抨击改革派,石介成为众矢之的,受到许多抨击。
石介到底还是心性不够坚强。
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一下子就病死了。
就算石介死了,夏竦也没打算放过他,而是说石介假死,私自往契丹借兵去了,朝中又有富弼做内应。
既打击了富弼,又能公然发棺验尸,侮辱石介以及其家族。
尤其是开馆这种事在古代被认为是极其严重的不道德行为。
然后宋仁宗下了两次命令去验证这事,前后被杜衍、吕居简、龚鼎臣所保。
直到最后吕夷简一锤定音,给赵祯出了主意,皇帝才明白是夏竦的诬陷,此事才算作罢,释放了石阶的妻儿老小回乡。
石介自认为自己磨练的很好,可实际上遇到点难事,就道心崩碎。
足以证明他的法子屁用没有。
宋煊见石介在一旁不言语,他自顾自的在那里继续练笔。
石介站起身来,想要与宋煊道谢,却见他写在纸上的话,当即念出声来:
“纵使前路荆棘满布,我亦持剑而行,这天下,从无注定的败者,只有不敢拔剑的懦夫。”
石阶忍不住询问:“这是十二郎写给我的话吗?”
“当然不是。”
宋煊放下手中的毛笔:
“如此中二的话,俺是写给苏三郎瞧的,他目前这个岁数倒是喜欢,俺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石阶脸色有些黯然,他再次道谢:
“我先回家一趟告知我父母此事,然后再回来,多谢十二郎的款待了。”
“嗯,俺知道你要走。”宋煊从一旁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子上:
“看你平日里销不大,路上当作盘缠用,也好好想一想自己还要不要过这种假装贫苦,实则对自己心性并没有太多帮助。”
“有时候无需可以寻找,生活总会时不时的给你一巴掌,就足够磨练你的心性了。”
“多谢十二郎的良言与善举。”
石阶这一次倒是没用拒绝宋煊的好意。
方才的那些话他一直都萦绕在脑子里。
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如此一来才是最容易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利于心性的成长。
“这一次来回路上,我定是要用心好好感受一二真正的生活。”
宋煊瞧着这个活的矛盾的人离开了。
他站在二楼窗口,思考着接下来如何应对应天府通判顾子墨。
东京皇城内。
曹利用带着窦臭的遗书回来了。
这下子丞相们集体哑然。
大家谁都没有料到窦臭竟然如此刚烈。
他根本就不想等着朝廷革职的命令下去,而是要把翰林学士这个职位带进棺材里去。
但如此行为,当真是让太后刘娥都有些恼火。
这不是又给了旁人攻讦自己的理由?
刘娥还打算今后要穿龙袍上殿呢。
为了所谓的公平派人去处理仗势欺人的窦氏子弟,那也是为她后续的步骤积累名声。
谁承想窦臭竟然用他自己的命,把大家提前摆好的桌子,全都给掀了。
现在还要捏着鼻子瞧着他写的血书。
当真是恶心人恶心到家了。
血书是什么很好闻的味道吗?
他活着的时候浑身散发着臭味恶心人也就罢了。
死了也不安生,继续拿恶臭的味道来恶心人。
刘太后看见血书有些犯恶心,直接让宦官拿走,也不要给年轻的官家看,免得。
让那些宰相们瞧瞧窦臭的恶心发言就行了。
年轻的赵祯也是没用料到,一向以臭闻名的窦臭,会做出如此恶心人事情来。
他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
朕的命令还没用下来,你就自己个给判了。
这不是孩视天子,又是什么?
赵祯的老爹告诉过他,当皇帝就是名与器不能假手他人。
如今太后当政,是因为自己年幼,再加上她是自己母亲,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朕与母后之间是妥妥的母子情份,你窦臭胆敢如此做,分明是没把朕放在眼里。
赤果果的挑衅。
赵祯如今年少轻狂,自是处于少年叛逆期,心态也不如后期平和。
宰相王钦若本想着依照儿子的意思。
等着窦臭被贬的时候,拉他一把,让他当狗。
结果他竟然自尽身亡,还想要把他儿子推到前面来。
真是没脑子!
你都斗不过那个叫宋煊的小子,却觉得你儿子就能斗得过他?
当爹的对于自家子嗣总是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朝堂厮混多年的王钦若早就察觉到太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他可不会为死人说话。死人有价值,那得分什么事!
王钦若当即把这封血书扔在一旁:
“太后,窦元宾他本就孩视天子,如今不等官家下旨,他便自尽,更是证明了他到死依旧如此看待官家,这是已经把太后太后置于何等处境?”
王钦若的话,让刘娥很是满意,她虽然心中有气,但并没有发作出来。
多年的政治生涯,早就练就出来遇事波澜不惊了。
刘娥能从一个歌女进了后宫无名无份,成为皇后,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大宋最高的位置。
她又能平稳执政,废弃了自己丈夫十年之久的天书运动,影响党争走向,更是开创大宋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主,自然不是傻白甜。
对于王钦若这个宰相,尽管旁人都厌恶他,但刘娥觉得每个人在朝中都有他独特的位置。
就算是人人都喜欢的寇准,那也是有不小的缺点。
在寇准与丁谓的争斗中,那个时候已然是刘娥把持朝政了,寇准与丁谓两个鹬蚌相争是怎么败的,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王钦若与丁谓不和,他们父子两个都被丁谓降官处理,他儿子王从益更是直接就此请辞在应天府养病,直到刘娥给王钦若送信,说是要提拔他再当宰相。
可以说,王钦若在朝中最大的倚仗就算坐在天子身边的太后。
现在王钦若开口了,曹利用想起了自己“女婿备选之一”的宋煊,也出声:
“窦臭身为朝廷要员,未曾上报官家,就擅离职守,他这是畏罪自杀。”
当年王钦若就是因为求医这事被丁谓疯狂攻击擅离职守,他惶恐之间认罪。
如今虽是旧事重提,但“生性大度”的王钦若并没有再发声。
往事已去。
因为丁谓已经去崖州吃虫子去了。
他还最自顾夸耀天下州郡最大的是崖州,因为朝廷宰相是崖州司户。
再加上王钦若以前是畏惧丁谓,因为他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但打心眼里却是看不上他的。
当年他给寇准擦胡须,被笑称为溜须的由来,此后他为了洗白自己,排挤陷害寇准更是不予余力。
宰相王曾对于窦臭这件事是这样的结局,心中十分不得劲。
本来就是贬官的下场,这不是让年幼的官家挂上了杀害士大夫的名声吗?
将来官家亲政后,有了这个污点,如何能收服大宋的读书人!
“太后、官家,我认为窦臭信中所言依旧是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王曾都说出如此言论,主要是这件事都没有按照他们所料想的那样发展,不受控制了。
若是后面的人争相效仿,一旦犯错,他畏罪自杀还想给后代留个好的前途,那不就是鼓励官员犯罪吗?
那大宋将来得荫补多少官员?
长此以往下去,大宋官员还能有平民出身的吗?
张知白等人自是同意王增的话,吕夷简的姻亲张士逊见他没发表意见,也是坐在一旁,并未出声。
吕夷简也猜透了窦臭的心思,他当即出声道:
“太后,官家,窦臭已死,按照惯例朝廷是不会追究太甚,但此举之风定然不能姑息,既然窦臭逃避了处罚,那自是要让其子代父受罚,以体现孝道。”
窦臭一死,他儿子是得辞官守孝的,还想风头一过,再出来当官?
吕夷简当即想要给他摁死,你且多守孝几年去吧。
“可。”
刘娥见这几个宰相的意见都达成了一致,并没有为窦臭辩驳,也是表达了赞同。
主要是窦臭这事做的实在地道。
你既然主动掀桌子,那就别怪我们不让你儿子上桌!
“那个叫宋煊的学子,侍中,你可是与他接触了?”
曹利用着实是没想到刘太后会主动询问宋煊那小子,他没理解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斟酌道:
“倒是挺聪慧的一个小伙子,本该走神童试的路子,可是被家里给耽误了。”
曹利用便把宋煊的身世一说,自是引起了刘太后的同情。
她虽出身官宦之家,可尚在襁褓当中就父母双亡,寄身于母亲娘家庞氏,但年纪轻轻就当了歌女,又嫁给了银匠龚美,流落街头卖艺为生,没过几天好日子。
可是龚美带着她来了东京也赚不到钱,就把她给卖了,才有机会被引荐给当时还是韩王的赵元休。
这几个宰相,就算过的最苦的王曾,他八岁失孤,那也是被叔父收养,待如亲子。
他可是大唐侯爷的嫡孙,祖上辉煌过。
王钦若也是幼年没了爹,由他从祖父照顾长大,张士逊是出生难产没了娘,由姑母养大。
自幼生活优越,没用什么恶事发生的也就是张知白、曹利用、吕夷简。
“此子心性坚韧,又心怀正义,当真是良善之辈。”
王曾也是点评了一句:“若是他能在读书一途上依旧保持谦逊好学的心思,定然能够考中进士。”
别看他与宋煊时间点的遭遇差不多,但是有人照顾培养跟完全自己野蛮生长是大不相同的。
至今宋煊都没用走上歪路,自是值得称赞的一件事。
曹利用听着王曾的言语,抿着嘴。
他总算是理解了读书人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们也不仔细想想,他一个爹的赌鬼,母亲改嫁,无人照拂的幼童,是如何置办出不小的家业,还能有几个肯为他卖命的伙计。
曹利用去了一次就觉得宋煊为人处事差不了,更不用说对待他的那几个“伙计”更是极好,一丁点都不像奴仆的样子。
那几个伙计脸上也没用什么“奴才”样,倒是个顶个的张扬着自信。
宋煊是如何影响他们的?
这一路上曹利用都在回忆与宋煊交流的细节,以及他身边人的反应。
利用民愤反制于窦臭的手段,能是谁都施展开的吗?
这小子有手段,有心计,关键还能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良善之辈,那妥妥的善于隐藏自己真正的意图了。
吕夷简对王曾如此夸耀宋煊的话不以为然,他的堂弟又给送来有关住三天监狱的事情。
那宋煊本可以直接带着那么多人前往监狱,可他偏偏故意绕路回家一趟,让许多热血上头的学子们清醒。
可以说他宋煊是为了旁人着想,不想这群跟他闹的学子们蹲监牢。
但是从另一方面想,宋煊难道不是故意筛选今后在书院可以值得深交的朋友吗?
再加上他宋煊在监狱里豪气摆桌,无论是狱卒还是同窗都被他所折服。
光是往外撒钱这件事,就不该是他宋煊如此家世之人做出来的。
所以吕夷简在怀疑,宋煊那么多的钱财,都是从正道搞来的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