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五丰村1992年的春节很冷，但今年的夏天很热。
    不止天气热，村民们的心头也是一片火热。
    这个下午，“王爷公”红棚下香炉青烟翻涌，穿蓝布衫的老妪和穿红色的确良的妇人们，跪在蒲团上拜香，香灰积成小山。
    戏棚帆布顶被晒得发烫，白字戏《苏六娘》的胡琴声混着麦芽叫卖声。
    林心怡拿着麦芽吃到喜笑颜开，手拿一个俏丽发卡的林梅也是面露微笑。
    她们身边是几个健壮的农村妇女跟着，身后的魏子俊和涂惠龙等人则不见了。
    天气太热，大家都流了很多汗，却也掩盖不住人人心中的那片喜意。
    除了陈耿国。
    这位南旺镇镇上派出所副所长，正冷眼看着五丰村的这一切。
    他冷眼的原因也简单。
    因为昨天的时候，某人可是直接在市长面前。
    说是要把他撤换掉。
    加上弟弟陈耿超的人，今天早上才被放回去。
    四个人都被揍得半死，还说这村子的人塞他们吃牛粪。
    搁以前，以陈耿国的脾气。
    绝对早就带着几兄弟，喊上五村陈姓的人来“讨公道”了。
    这边要是弱势一点，他甚至直接能穿上警服过来拉人！
    可现实是陈耿国如今一点也不敢这么做。
    他可是亲眼看见，昨天的时候。
    五丰村那个刁毛和市长谈笑风生的！
    所以这次陈耿超的事，陈耿国只想息事宁人。
    惹不起，起码现在真惹不起。
    可谁知道，昨天中午他们刚回去。
    下午市局这电话就打来了。
    当时陈耿国和几个副所还吓了一跳。
    还以为市长回去以后，真的马上就把他们几个人换掉。
    后面电话一接，才知道是要求南旺镇派出所的人，除了留下值班人员外。
    其他人全部出发，赶往五丰村帮村民维持庆典的秩序。
    还说省台、羊城台的人都去了，本市电视台的人也要过去，要采访拍摄五丰村。
    要求他们必须维持好秩序，必须保住本市的脸面！
    任务重，难度高，时间紧。南旺镇能抽调出来的二十几个民警和“治安仔”（联防队员），全都被派了过来。
    再之后，甚至就连隔壁几个镇也派了一部分人手过来。
    到了晚上，居然连县里和市里也抽调人手过来。
    市里、县里貌似都很重视，把所有可以抽调的警力都准备往这边派。
    陈耿国位置不够高。
    他没有拿到具体数据。
    但他肉眼观察，最少有一百五六十以上的民警，现在在五丰村帮忙维持秩序。
    而且还在不断赶来新的人手支援。
    他们南旺镇派出所，也干脆被改造成临时宿舍。
    这边轮休的民警，直接回南旺镇派出所休息。
    现在是夏天。蚊香一点，铺个凉席，哪都能睡觉。
    陈耿国现在就算对五丰村姓魏的意见超级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一点小仇怨。
    却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过来巡逻、维持秩序。
    他还不得不表现的非常认真，因为市局、县局各自都派了一位副局长过来主持工作。
    “同志，给。这天气扑姆热啊！”
    视线在人群里没找到两位副局。陈耿国刚准备去凉快的地方稍稍摸下鱼。
    边上一名不知道是隔壁镇，还是县里、市里来的民警，给他递了一瓶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
    陈耿国下意识接过，还是冰的，随后就看着这位民警和背后另外几位，痛痛快快喝起了冰凉的可乐。
    一边喝还一边感慨：“这个村也太富了。一瓶两块钱的可乐随便喝，嗝～我上午到现在都喝了七瓶。自己钱买那要十四块钱，嗝～一天半的工资喝没了。”
    “那我比你厉害。我已经喝了九瓶，两天的工资没了，嗝～打嗝一直都是可乐味的。哈哈哈！”
    “别说，这么热的天气。喝冰可乐是真舒服。可是也真贵啊，两块钱一瓶！”
    “所以才说这个村子真的好富啊。居然任我们畅喝可乐。”
    “……”
    临时休息的民警们，嘻嘻哈哈笑着讨论。
    起因却是五丰村见他们这么热的天气，过来帮忙维持秩序很辛苦。
    今天早上开始，魏子俊让人从县里拉了几车可乐过来。
    他们这些民警。
    和村里帮忙一起维持秩序的年轻人，想喝就都可以去村公馆昨天刚买的大冰箱里拿。
    在这个年代，这种两百五十毫升玻璃瓶装的可乐。
    外面基本卖两块钱一瓶。
    以这个年代，大部分城市职工二百元左右的月薪来看。
    两元一瓶的可乐那是真贵，一个月工资也就只能买一百瓶。
    相当于2025年，工资三千的人喝三十块钱一瓶的高价饮料一样。
    更不用说现在是1992年，可没有以后那么丰富的甜水、饮料和奶茶。
    可乐这种进入国内将将十年的汽水。
    此时是属于轻奢级别的东西。
    五丰村却让他们随便喝。年轻一些的民警们，自然就敞开了喝。
    主要是一瓶才250毫升。
    加上天气热。
    他们顶着太阳一直忙，汗都不知道流了多少。
    于是有的上午到现在，甚至喝了十几瓶……
    什么？喝这么多不怕得尿病？
    拜托，连果自由都还没达到的年代。
    想得尿病，除非是家族遗传，天生的那种。
    其他人就算是想得尿病都没那么容易。
    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可以吃。
    可乐嘛，陈耿国当然是喝过的。镇里就有卖，他小儿子非常喜欢。
    他有钱，起码在镇里是比较有钱的。可都没舍得让他儿子可乐自由。
    因为是真贵。
    五丰村现在却可以让他们可乐自由……
    这么一对比。
    陈耿国觉得嘴里的可乐都有点苦了。
    恰好在此时。
    陈耿国的视线在人群里，终于找到了一直想找的两位副局。
    他心中的那个五丰村的刁毛也在那边。
    那两位副局，正在角落里接受采访。
    正有记者端着相机给他们拍照。
    台标很显眼，是省台珠江台的摄影师和摄影机。
    摄影机前，甚至还有陈耿国每天晚上在电视上都能见到。
    但真人昨天才见到的珠江台金江雪鸿。
    她正满脸笑容，手拿话筒，似乎在采访两位副局。
    陈耿国真希望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可惜他也只能幻想一下而已。
    而此刻，珠江台记者江雪鸿攥紧印着台标的话筒，身后的东芝摄像机闪着红灯。
    她面前站着两位穿橄榄绿警服的副局，他们的裤线烫得笔直，警号还是红底白字的老式章。
    “王同志，听说善美市城区的警力，来了四分之一？这样会不会影响到市里城区治安方面的正常活动？”
    江雪鸿把话筒凑近。鬓角泛白的王警官用力搓着关节，明显有点紧张：
    “不会的。我们做过综合考量，短期内抽调这些警力，并不会影响到城区的治安和日常秩序。”
    “那从那么远赶过来，而且现在天气这么热。真是辛苦你们了。”
    镜头扫过广场石灰墙，红漆刷着“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优秀村”的标语。
    王副局王警官同时也笑着道：“不会，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呢。而且本村村民也对我们的工作也很支持，在各方面都给予了我们许多方便！”
    “是这样的吗？”江雪鸿适时笑着把话筒，递到县里来的林副局面前，“林同志，您怎么看？”
    轮到自己了，林警官其实也紧张。
    这可是省台的记者啊。
    采访他们的可是江雪鸿，大美女主播一枚。
    他们这些体制内的，基本上每晚都能在电视上看见她。
    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活人。
    居然还能接受她的采访，那也就是说很可能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后天晚上。
    也许就能在珠江台上面，看见他们今天被采访的样子。
    王副局刚才紧张的都在搓关节，林副局现在也很紧张。
    他缓解紧张的办法，却是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握着拳头。
    “我认为……”
    “……”
    终于，十几分钟后。
    江雪鸿喊了一声暂停，回头看向摄影机后面的魏子俊和副台长刘锦玉，“台长，这样可以了吗？”
    刘锦玉不答。
    台长却是看向旁边的魏子俊。
    “刘台长，以你专业的角度来看。刚才两位警官的采访什么水准？”
    “我认为是合格的。很好的体现了警民鱼水情，以及这么热的天气，民警们的辛苦。”
    “刘厂长你都说合格。那就这样好了。听说胶卷很贵的。”
    “也可以再拍几条的嘛，只要两位警官不介意。胶卷才值几个钱。”
    刘锦玉乐呵呵笑着，看得江雪鸿一阵无语。
    胶卷才值几个钱？
    江雪鸿真想把刘锦玉这句话录下来。
    等下次自己采访时。拍摄失误或者采访失误，浪费胶卷的时候给刘锦玉看！
    因为平时她们采访时不小心失误，浪费的胶卷。
    只要是刘锦玉带队，那绝对会狂喷她们！
    哪可能是现在这种嘴脸。
    两位副局这时也走过来，和刘锦玉握手寒暄。
    刘锦玉很有眼力见，知道两位副局有话想和魏子俊说。
    他又说两句，随后便带着江雪鸿她们走开，去其他地方拍摄了。
    只剩三人时，王警官马上小声乐呵呵开口，“舅公，这样就行了吗？”
    边上的林警官，也跟着一起说：“是啊，阿舅，这样就可以了吗？”
    魏子俊看着两位年过四十，此刻却一个叫自己舅公，一个叫自己阿舅的警官。
    就算是魏子俊，也不得不佩服乔振源和这两位的上进心，和对进步的渴望……
    王警官全名王楚雄，隔壁石碣镇人士，现任善美市治安局副局。
    他之所以叫魏子俊舅公，是因为他有一位侄子正好娶了五丰村魏氏女。
    按照辈分，严格来讲他确实要叫魏子俊舅公。
    但却也属于八杆都打不着的超级远亲。
    林警官林荣裔则是县里的副局。他本身是上林村小房的后人。
    不过解放前，他家这支就去县里发展了。
    每年除了清明会回来扫墓外，连上林村酬神基本都没回来过。
    按照辈分，这位四十四岁的警官要叫魏子俊阿舅。
    这两位，他们接了乔振源乔市的任务。
    率领本市警力，过来帮五丰村维持秩序。但在出发前，乔振源亲自和这两人谈过。
    谈了之所以选他们两个过来的原因，还有让他们两个过来应该做什么的一些注意。
    这两位，昨天晚上过来后，一边安排警力布置。
    一边笑嘻嘻过来找五丰村认亲。
    下午，魏子俊从族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他也是秒懂乔振源和这两位警官想干嘛。
    都是想进步，都是有梦想的人呐。
    认亲时。
    正好刘锦玉带着省台的记者过来和他打招呼。
    魏子俊一琢磨，干脆送佛送到西。
    让刘锦玉帮忙，请江雪鸿采访了一下这两位。
    让他们上上镜，给他们加加分，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两位的出现，也让魏子俊意识到。
    乔振源似乎真想干一票大的。
    就是不知道乔市有没有和书记交心。正常来讲，市里的一把手、二把手很少有和睦的。
    聊了一下刚才珠江台的采访，还有什么时候可能播放他们今天的新闻。
    林荣裔突然开口：“阿舅，那个是不是就是陈耿国？”
    “嗯？”
    顺着林荣裔手指的方向，魏子俊看向左侧远处。
    只见那里有个中年民警，正往这边看。
    看见魏子俊和林荣裔、王楚雄看过去后，那个中年民警还连忙扭开头去，不和他们对视。
    魏子俊一眼认出来了，那确实是陈耿国。
    陈耿国是陈耿超他哥，现在是镇上派出所的副所长。
    魏子俊上辈子就和陈耿国兄弟有矛盾。
    大约是千禧年左右。
    魏子俊第一次坐牢前。
    他回来过年时，他这伙人和陈耿超一伙人在镇上的ktv差点引发群殴。
    当时已经当上所长的陈耿国，当晚就带着警车来五丰村抓人。
    对峙后虽然没抓成，梁子却也是就此结下。
    陈耿国兄弟在镇上，是标准的坐地虎。
    二零一零年前。
    几兄弟甚至嚣张到看中了谁的生意。
    感觉差不多就要抢，最起码也是入股，一般人反抗的手段几乎都没有。
    对付这种人，只有展现出不惜一切代价的气魄，才能把他们嚣张气焰打下去。
    那时陈耿国来村里抓人，五丰村这边只要怂哪怕一秒钟，结果都会不一样。
    不只是陈耿国。
    对付坐地虎都必须这样。
    像魏子俊前段时间针对张学谦、张叔立时就是如此。
    当时魏子俊但凡再犹豫半天一天，没有果断对郭天明出手。
    没有甩出亚洲第一高楼这个杀手锏。
    那么那个“总被风吹雨打去”的倒霉蛋，就不是张叔立和张学谦，而是他魏子俊了。
    归根究底，姓张的误判了形势。
    错误地估计了魏子俊的底蕴和狠辣，他没想到魏子俊有外汇这招，以及外汇牵带出来的亚洲第一高楼。
    若是正常对抗。
    魏子俊就算身家过亿，照样扛不住是特区常务副市的张学谦。
    要么死路一条，要么就是被“斩首，喝酒，收下当狗”。
    所以后面魏子俊也没放过张学谦。
    当晚就翻脸，跑到羊城，逼宫特区的同时也是做两手准备。
    要是特区不要亚洲第一高楼，选择张学谦。
    那他就大概率不会再回特区了。
    同时会把事情再闹大。逼急了捅到外面去也不是不行。
    魏子俊就算只读了小学四年级他也一样懂。
    说来说去，还是老师看得透彻。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好在时代特殊。
    他这种大商人带来的政绩，在这个年代的作用被加强放大了。
    加上羊城入局。
    因为现在是形势比人强。
    人脉、能量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嘛。
    魏子俊很自信。
    现在确实最多也就这样了。
    但几年之后呢。
    几年之后，除非张学谦到天上去。
    或者离魏子俊远远的，他想找都找不到。
    不然他绝对会让老张明白什么叫小人记仇，多久都不会忘！
    连张学谦那么高位的。魏子俊都这样。
    那就更不用说眼前的陈耿国了。
    老师毕竟都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嘛。
    而魏子俊绝对是个好学生。
    “他就是陈耿国。”魏子俊点头。
    林荣裔：“阿舅，我已经让赵通收集证据了。等明天一过，我马上想办法把他弄下来！”
    “不，缓缓。再等两个月吧。”
    “啊？”
    “我小老婆的侄女婿，在上林村和你同辈的张嘉庚去特区进修了。我打算等他函授完，拿到本科函授证书，再让他回来当南旺镇所长。”
    “哦，明白了。”林荣裔恍然大悟。
    看县局的林荣裔这么表现，进步心丝毫不差林荣裔分毫的王楚雄，则提出建议，“到时候我带队，直接从市局过来抓人吧。县局的话，除非乔市全部搞定。不然到时候怕会出问题。”
    林荣裔本想拒绝，说自己能搞定。
    但他转念一想，王楚雄说的确实有道理。
    而且王楚雄级别比自己要高，自己还是该退让一步的。
    “王局说得对。这样更稳妥。”林荣裔把反对变成了赞同。
    等到了下午四点。
    五丰村更热闹了。
    因为大家发现，除了省台、羊城台和本市市台的记者外。
    央台的人居然也来了。
    不是陈汉圆昨晚的小猫两三只。
    而是整整来了两辆大巴车，风尘仆仆的。
    拉了一堆设备，还有二十几个人的记者团队过来。
    央台啊，比珠江台还吊的存在。
    居然也跑到自家乡下来采访？
    不等村民们兴奋的讨论五丰村牛逼，居然连央台都来了的时候。
    六点左右。
    更劲爆的事情出现。
    那位在电影荧幕上，深受大家喜爱的港岛武打明星大鼻子程龙。
    他居然也来了。
    在他之后。
    以前大家最多只能在电影上见过的刘德桦、黎鸣等人都陆陆续续出现。
    整个五丰村和附近的村庄，镇子，甚至蔓延到隔壁几个市、县一下子仿佛都沸腾了起来。
    别管有的没的。
    不管是在哪个年代。普通群众还是更对明星、名星更喜闻乐见一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