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海芦苇清醒梦
第112章 海芦苇·清醒梦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应该跑吗?
那个居民手脚细细长长,衣服比四肢短上老大一截;它头上光秃秃的,歪戴着一顶假发,仿佛在虚应故事一般。
在它换上海芦苇的脸之后,却对他本人似乎没有多大兴趣,依然在一下一下地擦拭着麦明河的面孔,一眼也不朝他看。
现在跑的话,八成是逃得掉的。
但是……麦明河怎么办?
她的五官,就像是顽强但依然可以彻底清除的马克笔笔迹一样,随着每一下擦拭,逐渐稀淡消失了。
刚才还是一个眉目爽朗、笑容温和的人,此刻抬眼再看去的时候,脸上只剩下了一张略有些高低起伏的空白肉皮;无数毛细孔仿佛代替了鼻腔的功能,拽着肉皮微微地一升一落,似乎在呼吸。
都这样了,还能有救了吗?看着比居民都更像一个居民了。
即使击退这个居民,又该怎么把她的脸——
“啊,好啦。”
居民忽然停下手,细细地说:“嗯,现在开始为你添加八十六分钟之前的样貌。”
什么?
海芦苇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不在危险中心,就迅速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现在依然是十二点二十,自从居民现身,原来还没过去一分钟。
八十六分之前……是十点五十四,也就是麦明河刚刚到图书馆门口,向他问时间的那一刻。
回想一下,刚才那个居民确实说了一句——“就从你刚到图书馆那一刻,重新开始吧”。
“重新开始”的,难道是样貌吗?八十六分钟之前一个人的模样,跟现在又能有什么区别——重新开始的意义是什么?
他完全搞不懂;这种居民,以前也闻所未闻。
海芦苇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尊没有雕凿出双脚的雕像,既无法冲上去救人,也不愿意转身就逃;一时间,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顶着自己的脸的居民,再次朝麦明河的脸上伸出了手。
它每一下动作都很快,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麦明河就又恢复了五官——看起来,果然与刚才没有任何分别。
不,不对。
要说分别,也是有的,但并不是五官产生了什么变化……
此刻的麦明河额头上,泛着浅浅汗光。她面色发白,眼皮半垂,一直在低低喘气,似乎再一次累得够呛——刚才二人坐在台阶上,边聊天边休息的那一个小时,仿佛已经从她脸上被抹得干干净净。
……还真是八十六分钟之前的脸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虽然不合时宜,但海芦苇居然生出了几分佩服。
这些居民,害人的手段样翻新,想一想还怪辛苦的——前女友夸过他,他这个人就是体贴。
此刻满面疲色的麦明河,好像看不见身边的两个“海芦苇”,径直朝图书馆门口走去;双脚沉重地一步一步拖在身下。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海芦苇壮起胆气,在那居民也转身跟上去的时候,朝它喊了一句:“你要对她怎么样?”
那张自己在镜子里看了二十七年的面孔,从肩膀上转过来,一双幽黑眼睛对准了海芦苇。
“目标不是你,快滚就行了。”它平淡地说,“我今天只铲除未来选手,你庆幸去吧。”
什么未来选手?说什么呢?
不过居民的头脑、思考与逻辑,就像摔破的万筒一样,充斥着种种颜色形态、扭绞在一起的碎片,常常无法被人类所理解——它选择怎么称呼一个猎人,大概也不重要了。
海芦苇看了看停车场另一头的出口。
……如果它说的是真的,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做不满十二小时的向导,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暂时还不知道;不过麦明河死在居民手上,后果和责任也不该落到他的头上吧?
再说,他都离开自己失利的规则领域好远了;那群居民还能从天而降,截去他的腿吗?
他再次转过头,看见麦明河“咕咚”一声,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跌坐下来,朝台阶上方那一个顶着自己面孔的居民摆了摆手,打过了招呼。
……这确实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生过的一幕。
等等,难道说,通过把一个人的外在,恢复成一段时间之前的样子,那个人眼中所见、脑中所想,就统统退回了过去?
怪不得居民说“重新开始”……然而重复一遍历史,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海芦苇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朝麦明河走去了;台阶上另一个“海芦苇”,立刻朝他抬起了头。
“别介意,我不会阻碍你的,”海芦苇举起双手,对它说:“我就是想看看你要干什么,增加一点见识,下次我就有经验了。”
居民眼睛幽黑地盯着他,过了一两秒,扭过头。
它显然不愿意海芦苇在一旁看着——他自己的脸,他当然再熟悉不过,即使是只划过去一丝细微的烦闷郁怒,他也能认出来。
不过它这么不愿意,却依然忍住了,没有对海芦苇动手,或许是因为麦明河此刻已经开始了“历史重演”,它没有时间吧?
这个猜测,倒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居民一扭过头去,立刻就对麦明河开口了:“……你们两人是一起来的吗?”
什么两人?海芦苇倒是有点懵了。
话一出口,居民往旁边走了两步——明明隔了至少五六节台阶,但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它就站在了麦明河身后。
经过它极速闪烁的几次切换,当麦明河朝身后转过头时,目光恰好落在了一张画着眼线的年轻女孩脸上。
过了几秒,在一片死寂的夜幕下,那张年轻女孩的脸上,慢慢地弯下去了两只眼睛,高高地弯起了两个嘴角。好像用刀划裂了皮,割出了三条深深的、拱形的弧线。
……怎么了?它高兴什么?
出乎意料地,接下来,不管是居民还是麦明河,谁都没有再发出一个字。
风不知何时断在天幕下,空气死沉黏重,举手投足,好像都要挤开果冻似的微微抗力。
麦明河保持着半转过身的姿态,正直视着居民,眼神失焦,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另一边居民可忙着呢:它的面孔一会儿变成海芦苇,一会儿变成眼线女孩,停留时间不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换来换去。
海芦苇试探着,往一人一居民身边慢慢走了几步,不敢引起那居民的注意。
……麦明河并非完全一动不动。
台阶上的灯光,正好照亮了她的面庞:她一双瞳孔颤颤地闪动摇晃着,仿佛正看着什么夺走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景象;时不时地,麦明河好像在试图说话,嘴唇半张着、微微开合——然而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梦里以为自己正在说话的人,可能就是这副模样吧?
感觉上……麦明河好像正清醒地沉入了一个梦里。
她看见什么了?
自己如果叫她,她还能听见吗?
海芦苇犹豫了一下,随即使劲咳嗽几声,声音撞进夜里,远远荡开;但麦明河却像一块石头,依然无动于衷。
居民忽然细细地笑了两声。
“吓不醒她的。你是这个目的吧?”它依然盯着麦明河,此时又换成了海芦苇的脸。“她已经陷入了我制造的‘清醒梦’里……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我为她精心构造的内容。既然本来就是清醒的,怎么还能再醒一次呢?”
“还真叫这个名字啊?”海芦苇一怔,“我这个敏锐度,真的还可以啊。刚才我就想,她的样子看起来——”
“闭嘴,”居民一句话甩上来,“你也想被我拽进‘清醒梦’里吗?”
海芦苇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没把心里那一句话说出口。
他闭嘴,不是因为他怕;而是因为他不愿意把居民逼得急了——他心里其实早有了一个猜测。
它恐怕根本不能一次制造两个“清醒梦”,控制住两个人吧?
正如他对麦明河解释过的那样,人类对于居民来说是宝贵资源,形同于大补之物;如果能一次性控制两个人,这个居民早就动手了。
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名额给了麦明河,而不是自己——或许她真是什么选手呢。总之,既然麦明河还在梦里,他就是安全的。
哎,自己今天运气算是否极泰来了。
海芦苇一边想,一边在台阶上坐下了,观察着麦明河的模样,像聊家常似的,问道:“哎,大哥——你是大哥么?还是大姐?我好奇啊,你用清醒梦控制住她,最终能达成一个什么目的?”
居民猛一拧眉毛——好几分钟过去了,它一直固定在海芦苇的脸上,看着怪瘆人的——似乎又不高兴、又忍不住有点得意,尖细一笑,说:“告诉你,你就能闭嘴的话,那告诉你也无妨。她按照我写的剧本走下去,马上就要逐渐被我同化啦。”
“那你变成我的脸干什么?她看不见也听不见现实,就算你没有头,她也不知道啊。而且你还在两张脸之间来回切换……”
海芦苇快言快语地说到这儿,忽然一拍脑门。“莫非‘清醒梦’里,需要一个我,还需要另一个角色?你一人分饰两角?”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不过要等一会儿”
好么,巢穴居民老是这样,讲话正常不了几句,就连标点符号都不带了。那种支离破碎、高速重复的话风,就像是戳破了大动脉,嗞嗞冒血一样,听多了都觉得打得脸皮疼。
“你说的同化是指什么?”海芦苇看着麦明河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的神色,问道:“和你一样吗?她现在还是满脑袋头发,也没有秃……”
他本来想,如果能激得那居民发怒,或许它会意外露出马脚来,说不定还会让控制不稳定;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海芦苇自己却被蓦然吓了一跳,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差点没站稳而滚跌下去。
就好像有一只隐形的手,捏住了麦明河的两个内眼角,将她的眼睛朝中间一拉——山根忽然消失了,两只眼角紧紧挨着彼此,只隔一层肉皮,就要相连在一起了。
正如做梦的人,偶尔也会说梦话;麦明河的声音含糊细微,却还是被海芦苇捕捉到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同化……难道是指被“居民化”?
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事物,或许就是我的作息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