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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秦内监站在青元宫门口,看着宫娥们提着朱红鹤嘴灯,正在点宫灯。
    他记得以前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都像半个死人,除了走路的时候有玉牌响,其他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武宗朝的时候,宫内妃嫔和宫女内官有数万人,宫里都住不下,到了当今陛下登基,不过短短几年,整个皇宫空了一大半,许多宫都成了冷宫。
    倒是多了很多乌鸦,一到傍晚呱呱叫,皇庭像半个死城。
    其实陛下也极少会为难宫女,只是陛下看起来实在太吓人了,他喜静,这事人尽皆知,久而久之宫里就越来越安静。
    前几年吧,好像是个傍晚,那时候清泰殿里的血腥味都还没有散尽,宫里有很多闹鬼的传闻,他记得那天要下雪,天黑的很早,他从青元宫出来,看到甬道的北风里站两个人一动不动,天黑看不清,他还以为是两个纸人,可把他吓死了。
    后来才发现是来点灯的宫女,看到青元宫有人出来,俩女孩子直接吓得不敢动了。
    此刻这些女孩子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偶尔还会低声交谈一两句,好像桓王要回来,这宫里都有了人情味。
    甬道上的宫灯都亮起来的时候,宝马香车骨辘辘驶来,车帷晃晃荡荡,发出珍珠和金铃铛碰撞的清响。
    这才是天家该有的排场!
    陛下这次也算懂得享受了,给王爷赐了这么个宝车!
    马车还没停下来,秦内监就先笑了。
    帘子掀开,先露出来的是清秀冰冷的庆喜,接着是圆头圆脑的双福,苻晔从他们中间冒出来,是他几天不见就觉得更见光艳的桓王殿下。
    不等庆喜等人下车扶他,苻晔就已经跳下马车,问说:“皇兄如何了?”
    “您可回来了。”秦内监笑着说,“陛下刚喝了药躺下。”
    苻晔大踏步走进青元宫,秦内监快步跟上。
    他回头问:“你脚伤都好了么?”
    秦内监笑:“托王爷的福,都好了。”
    苻晔笑了一下,进入青元宫主殿,快步穿过层层屏风和帷幔,秦内监见他如此急切,心下更高兴,朝着寝殿外伺候的内官们轻轻一挥手,几个红袍内官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苻煌正在软榻上歪着。殿内很暖,他只穿了一件薄袍,只是人依旧枯瘦,散着头发,领口露出一截精壮的胸膛,皮肤看起来依旧透着青灰。
    太子殿下的音容笑貌还在他脑海里晃动,他从那场幻梦里走出来,坐过去,伸手轻轻搭了一下苻煌的脉。
    脉搏是有些乱,看苻煌神色,也的确憔悴的厉害,便问秦内监说:“皇兄没按时服药么?”
    “都有按时吃,”秦内监轻声说,“大概是这两日受了点风寒,事情又多,睡得太少了。 ”
    苻煌被他们吵醒,皱着眉头说:“舍得回来了?”
    苻晔也只是笑:“皇兄。”
    苻煌说:“给我揉揉头。”
    苻晔这才脱了外袍,秦内监亲自捧着热水给他净手。
    他净了手,给苻煌按了一会,说:“说实话,这么多天没见皇兄,臣弟也想念皇兄得很。”
    苻煌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秦内监说:“陛下也很想念王爷呢。”
    苻煌睁开眼看向他,秦内监便垂下头出去了,索性叫殿外站着的内官们退的更远一点。
    苻晔闻到苻煌身上熟悉的药味,可能太久没闻到了,他觉得今日这药草气格外亲切。
    苻煌闭着眼睛说:“不要以为太后对你好,就掏心掏肺的尽孝,被人当了棋子都不知道。”
    苻晔愣了一下,居然没有反驳,只是更用心地给他按头:“知道了。”
    这有些出乎苻煌的预料。
    苻煌又说:“你也不用对我太忠心,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假如哪天要死了,要不要把你也带上。”
    苻晔:“……”
    苻煌这话语气幽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真是叫人惴惴不安!
    他就笑了一下。
    谁知道苻煌反而问他:“你愿意么?”
    这叫他怎么回答!
    苻晔下巴枕在他肩膀上:“那皇兄还是长长久久活个一万岁,我活个九千九百九十五岁,然后皇兄再把我带上。”
    他离他太近,热气几乎烧到他耳朵上。
    苻煌就伸出手来,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太后病了,苻晔理当侍疾,不然难道学他我行我素,名声尽毁?
    那也不行。
    他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但是苻晔被人骂?不可以。
    他想他做一世富贵花,不沾风霜。
    只是这几日苻晔一直不回来,他头疾复发,仿佛比往日更不能忍受,也不知道为何对苻晔也有了怨言,躺在那里出神的时候,还真的认真考虑要不要死了带他一块走。
    只是眼下好像又不这样想了。
    觉得现在这样,好像也不用急着去死。
    他想苻晔对此懵懂无知,大概以为他在玩笑。
    想到此处,便觉得苻晔实在可怜,遇上自己。
    他心生怜爱,便不叫他按了,问他:“用过晚膳了么?”
    “听见皇兄头疾犯了,我立马就回来了,哪还顾得上吃饭!”苻晔表忠心,“皇兄既然头疾犯了,就该早叫人告诉我。”
    苻煌很受用,唤了秦内监过来准备晚膳。
    今日的晚膳显然是特意给他准备的,都是他爱吃的。
    太久没和别人一起吃饭了,看苻晔吃饭是一种享受,他很能吃。
    这么能吃,也没见胖,还是瘦的可怜。
    如今他看他,总觉得他可怜见的。
    苻晔用过晚膳就回到自己寝殿,准备沐浴。
    行宫沐浴很不方便,他好几天没洗澡了。
    如今都把宫里当成自己家了,回到东配殿,哪里都觉得亲切。
    但东配殿和他走的时候很不一样。
    变化超大。
    更华丽了。
    最显眼的便是多了一扇珍珠帘,以金蚕丝并南海贡珠攒就,烛火一照便如月晕流转。窗上多了个小巧的金雀衔花,红鱼戏水的漏刻,最下端点上蜡烛,整个漏刻晶莹剔透,美到爆炸。
    不显眼的地方就更多了,换了很多小物件,譬如殿内的灯盏都换成了玉人捧花的灯盏,但玉人造型都不一样,捧的花也都不一样,有的是牡丹有的是兰花,颜色也各不相同,单看不起眼,凑一起就有玉人献百花的花团锦簇。
    还有一把带荧光的宝剑,剑鞘上都镶嵌着红宝石。
    最好笑的是,居然还有几个雕刻精美的动物小木偶。
    估计他不在宫里这几天,苻煌叫人把宫里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他觉得现在他住的地方和苻煌住的地方,应该是整个皇宫里最富贵和最素的两个地方。
    他现在,真的很受宠。
    为了看王爷是否满意,秦内监专门去了一趟东配殿,诸多珍宝暂且不用提,他特意介绍了一下那把龙华宝剑。
    那把龙华剑是当初芳太嫔嫁过来的时候作为贡品献上来的,专门作为贺礼献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陛下最风光的日子里,出入都佩戴此剑,可以说是陛下极为珍爱的宝剑,千金难换。
    苻晔听了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抱着那剑摩挲了半天。
    梦里十六岁的苻煌便又清晰浮现在眼前。
    皇帝的风姿,他比不了。
    秦内监对桓王殿下的反应很满意。
    桓王应该很感动,才洗完澡就开始练字了。
    他回来以后感慨说:“王爷真的很用功,这才刚回来,就在练字呢。”
    苻煌当他要做样子。
    苻晔又不爱读书,他不是不知道。
    他今夜也不困,心情疏阔,披着袍子看这两日积攒的一些奏折。正在看呢,外头内官进来说隔壁院的双福来了。
    双福生得很喜气,圆头圆脸,虎头虎脑的,不笑都有俩酒窝,像个福娃娃,这一点上太后给人给的很准,简直一看就是苻晔的奴才。
    双福捧着一个卷轴,说:“殿下新写了一幅字,想让陛下看看好不好。”
    陛下素来是严师,对王爷的学业要求很高,王爷此举很上道!
    秦内监喜不自胜,忙将那卷轴接过来递给皇帝,苻煌将那字取开,却见里头还包着一枝迎春花。
    字写的不能算好,但勉强算周正,是两句诗。
    【人间风雪过,明日见春朝】。
    双福垂着头说:“王爷回来的时候,见迎春花开了,诗兴大发,写了这两句,说剩下两句实在想不到了,就用一枝花补上好了。”
    他学的活灵活现,简直能叫人想到苻晔是如何教他说的。
    秦内监在旁边吹嘘:“好诗啊,好诗。咏花的好句啊。”
    苻煌却没说话,只拿着那迎春花看了半天。
    秦内监读书不多,觉得这两句诗实在不错,想着陛下要不要赏赐王爷一些什么:“王爷的字也写的很有长进。”
    陛下没说话,倒是莫名其妙在东跨院门口站了半夜。
    这反应实在出乎他意料。
    按理说,陛下如今很宠爱王爷呢。
    秦内监将那迎春花插在哥窑青瓷玉瓶里,放到案上,想着迎春花都开了,想来天是真的暖起来了。
    宫内虽然没有百花,但桓王这一枝,对陛下来说应该胜过繁花百里。
    王爷实在很上道。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今日好像是什么日子。
    他看着那花想了一会,心头忽然突地一跳,想起来了。
    今日是二月十二花朝节!
    他愕然惊醒,陛下这些年从来不过生日,以至于他竟然也都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