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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苻晔一路都走得飞快。
    双福胖乎乎喘着气跟在后头,都快赶不上他的步伐。
    还好庆喜抓住了他的胳膊,带着他一路疾追。
    双福真佩服他们这些皇帝身边出来的人,训练有素,走这么疾,青色袍角如展开的碧荷,依旧能做到袍角不乱。
    他就不行,哼哧哼哧小短腿,简直狼狈。
    等到远离了百花池,苻晔才松了口气。
    他觉得苻煌如今身为皇帝威压实在太强。
    可能是自围场发病以后,皇帝就对他失去了信任,哪怕他对天发誓都回不到过去了。
    这份占有欲和不安全感,真不像一个皇帝对王爷该有的。
    “小爱,小爱。”他叫。
    但小爱没有回应。
    后头传来双福大口大口的呼吸声,他回头,见双福正弯着腰喘气:“王爷,您慢一点,奴才最近吃太胖了,快要追不上了啊。”
    苻晔忍俊不禁,忽远远地看见苻煌并一堆宫人正要从百花池下来,忙说:“身上湿津津的,难受死了,我要回去换衣服,你只管在后面慢慢走。”
    双福看他带着庆喜走的更快了。
    王爷怎么走这么疾,简直像是有鬼在追他。
    回到寝殿里,庆喜将围屏拉起来,自己捧着衣袍在围屏外站住。怀中春袍上山茶花的银纹在烛光下泛着淡光,耳畔是大氅玉带扣碰撞的清响。等苻晔脱了身上的大氅以后,他抿着唇微微抬眼,只看到苻晔半边身形,盈润窄腰于胯处起伏出柔和的曲线,又被垂落的长发遮住,像白玉雕刻的完美无瑕的人偶。
    “衣服。”苻晔在里头喊。
    他立即垂首将衣袍奉上,苻晔自己穿了亵衣,庆喜这才进去服侍。
    庆喜在青元宫里并没有近身服侍过皇帝。皇帝近身伺候的都是他用惯的几个老人,他离皇帝最近的时候,便是负责将衣物送进去,又或者端着水盆等陛下洗漱。
    但苻晔也不是他近身伺候的第一个主子。他初到京中的时候,被送往齐王府中。齐王有位宠臣,叫惠武,两人同卧同寝,如同夫妻,两人行床笫之欢的时候,他需要在旁随时伺候。
    贵人们是不把他们这些奴才当人看的,赤条条站在他们跟前,还要他们上前擦拭。
    但苻晔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第一次服侍苻晔沐浴的时候,苻晔让他出去,他真的以为苻晔是在防着他。
    他后来意识到,苻晔和其他贵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拿他们当人看。
    会觉得让他们坐在垫子上守夜太辛苦,会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脱光,吃到好吃的会叫他们也都尝尝,也不喜欢他们太循规蹈矩。
    他刚来伺候苻晔的时候,是带着监视的目的的。皇帝对这位突然回来的皇弟十分忌惮……青元宫的大部分奴才,都觉得他是太后的一步棋。
    他看着苻晔站稳脚跟,看着他获得无人比拟的恩宠,他其实是替他高兴的。
    他自幼吃过很多苦,见过很多人,看人很准。桓王是个好人,理应获得好报。
    只是没想到陛下居然爱慕上了桓王。
    他垂着头帮苻晔系上腰带,问:“王爷怎么不等陛下,自己就先回来了。”
    苻晔道:“趁着他没回来,赶紧换了衣裳。”
    他话音刚落,就见皇帝等人已经进来了。
    庆喜立即伸手将围屏拉上了。
    一抹栗色山茶花纹路一闪而过,几扇围屏的缝隙里透出金色的光,围屏上的神女游世图光华熠熠,满殿的香气扑鼻,叫秦内监都觉得这一刻旖旎香甜。
    桓王换衣的时候喜欢避着人,他此刻却觉得桓王
    藏得越严实,越是禁忌不可得到,越是叫人……
    他回头看向皇帝。
    皇帝目光掠过围屏,庆喜将围屏拉开,苻晔已经穿好衣袍出来。
    里头宛如春光乍泄,金光溶溶,地上莲花光斑一片。
    桓王天姿秀出,立发垂腰。
    甚美。
    从温泉出来以后,苻煌就开始办公了。
    围屏遮住了里头的人,但透过铜镜隐约可以看到庆喜等人将苻晔的头发完全摊散开,旁边放了个红泥小火炉,双福拿着团扇在轻轻地对着头发扇。
    苻晔潮湿的头发似乎都浸淫着牡丹香,一点点蓬松成柔软的烟墨。他看不到苻晔的脸,只能看到他瘦伶伶的身影,歪在榻上,在看经书。
    富贵芳艳。
    他这样的人,似乎生来便应该享尽人世间的富贵,叫人想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他。
    苻晔看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里的书并不多,只有几本佛经。
    很适合他。
    感觉是老天爷都提醒他要静心。
    只是他今夜似乎颇为躁动。脑海里总是浮现苻煌那句:“很乖。”
    苻煌说那句话的时候姿态闲适,表情看不清,却叫人觉得森森生寒,起鸡皮疙瘩。
    他余光瞥向苻煌,隔着屏风,只看到苻煌身边几个秘书省的红袍内官。
    一群哑奴组成的高级秘书,比青元宫那些工作机器更像人偶。
    这种诡异的死气沉沉的氛围,以苻煌为中心蔓延,好像他走到哪里,这股黑暗的气息就会蔓延到哪里。
    但他此刻却觉得这种阴沉的气场,带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那如天网一样的枝桠终于如藤蔓垂下来,张牙舞爪地将他包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他闭上眼睛默念,听见火炉里崩裂的炭花声。
    今晚他要守夜,不等苻煌那边看完奏折,他就先吩咐庆喜他们去给他打地铺。
    秦内监垂手站在旁边,低声说:“地上湿冷,王爷睡榻上也无妨,这么大的一张榻呢。”
    老天爷啊宽恕他。
    苻晔道:“我睡觉不老实,也不习惯与人同榻,就睡下面就行。”
    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苻煌。
    他觉得现在的苻煌很霸道。
    如果苻煌就是要他上去与他同榻,他能拒绝得了么?
    苻煌很可能是命令,不是商量。
    苻煌素来说一不二。今日尤其不可违逆。
    他想了想,打定主意,他如今圣宠优渥,偶尔拒绝苻煌一下,应该算恃宠而骄,不算忤逆。
    总之他肯定是不能和苻煌一个床睡觉的。
    至少今夜不行。
    秦内监无法,只好叫庆喜他们给他在皇帝龙榻前放了个更低一些的湘妃竹榻。
    放的时候扭头去看皇帝,想着皇帝如果开口制止最好。
    但皇帝办公很认真。
    那湘妃竹榻的榻身以螺钿嵌出九鸾逐日纹,上面云州产的丝棉絮就铺了四层,最上层盖着百蝶穿牡丹锦被,那蝴蝶都是用孔雀羽线掺金丝捻成,稍一挪动便光漾如流霞。
    苻晔觉得自己此刻真的有点像个穷奢极欲的娇贵宠妃。
    但他睡觉对床铺真的要求很高。要软,要香,要干净。苻煌以前都说过他娇气。
    苻煌这些日子算得上勤勉,加上殿试在即,他又工作到深夜。随侍的宫人都已经退下去了,秦内监也打起了盹,只有庆喜,一直默默在旁边站着,十分敬业。
    察觉皇帝起身,秦内监师徒俩都机灵起来了。
    苻晔闭上了眼睛,心中还紧张盘算如果苻煌要他同榻,他要先怎么委婉回绝。
    结果他只听见衣物窸窣响声,还听见皇帝似乎轻声拒绝了秦内监的服侍,道:“下去歇着吧。”
    然后……苻煌直接睡下了。
    苻晔:“……”
    白叫他悬了半夜的心。
    他竟然因此反而睡不着了。
    一颗心茫茫荡荡,没有了着落。
    帝王心,海底针,他真是摸不清他。
    又过了一会,秦内监和庆喜吹熄了周围的灯,只隔着围屏点了一盏铜灯,投下琥珀色光晕,像筑起了一个微微亮的绮梦。
    他躺了也不知道多久,偷偷翻身看向苻煌,帷帐并没有放下,他们之间毫无隔挡。
    年轻的皇帝平躺在那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微光似流绪微梦,他在那淡淡的光影里呆呆地看着苻煌。
    苻煌侧脸比正脸好看。
    因为他鼻梁很挺。
    他平时少有机会这样细看他容貌。苻煌是那种即便盛宠如他,也很少敢直视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会让人觉得他好看或者不好看,大概气质比容貌要突出百倍,看他的时候只会觉得天子威重,叫人畏惧。
    但苻氏一族不管男女的确都没有丑的。
    他和十六岁时的样子相比成熟了很多,大概被戾气浸淫得久了,少了少年时的清正明朗,多了点阴鸷乖戾,但也因为瘦削的缘故,骨相看起来更清晰了,侧颜犀利,鼻梁高挺,下颌线收束成惊心动魄的弧度。
    但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此刻敛去雷霆之威,但眼尾依旧保持着凌厉的上挑弧度,真是漂亮。
    皇帝手真长。
    皇帝嘴唇有些干。
    他翻过身去,不再去看,想着明日出去,他要好好拜一拜佛,念念经。
    这份不安浸淫到他的梦里,叫他睡的也不安稳,他竟然做梦梦到他刚入宫的时候,苻煌发病,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榻上。
    梦里的感受很真实,他脖子火辣辣的痛,细白的脖子像被那双大手轻轻一拧就要掐断。
    他完全包裹住了他的命脉。
    梦里苻煌幽幽看他,没有一点表情地说:“六弟,你怎么这么浪。”
    他挣扎着低头,看到自己下面翘得老高。
    然后他就一下子惊醒了。
    外头影影绰绰有宫人进出,他裹着锦被翻身,看到屏风镂空处露出玄色衣袍上的金色龙纹,那镂空的莲花也成了黑的,一簇簇黑莲花像梦一样阴沉诡异,此刻外头天色未亮,烛光如琥珀晕,他昏昏沉沉,伸手将围屏推开少许,却模糊看到苻煌正在围屏后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