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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康熙到达江南后, 虽然频频外出,但圣驾停驻在了江宁织造府的后宅。
    曹寅提前得了主子爷示意,早叫人将名为偏院实则为别苑的部分院落精细修整过。
    小桥流水,雕梁画栋的精致, 丝毫不输宫廷, 甚至还格外有份婉约, 叫康熙大为感兴趣,叫人画了许多江南园林的堪舆图。
    方荷听春来说, 这江宁下起雨来,那叫一个美,可谓烟雨朦胧, 人来人往都跟画儿似的,万岁爷都准备回京修建一座这样的园子呢。
    可方荷一点也感受不到烟雨江南的美。
    御前除了官女子和一等宫女,方荷她们下船以后都是一路顶着冷风走到江宁别苑的。
    旁人不觉, 方荷却越来越明白, 在这世道旅行绝对不是一件享受的事儿。
    就算住下来, 也一过三更就起床,到处都乌漆麻黑冷得要死, 能有什么心情赏景儿。
    虽说江南不如北京冷, 但一起雨,到处湿哒哒的, 哪怕是穿了厚衣裳冷风也直往衣裳里头钻。
    翠微给方荷准备的行囊里塞了薄袄子,还有冬天会穿到的比甲。
    只是穿再多,顶着深沉夜色和不知道濛不濛的细雨, 一路走到小书房,方荷脚下的绣鞋湿了个透彻,从脚底泛上来的凉气, 叫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请五阿哥,额,安,安!”
    五阿哥坐在火盆跟前,抬起圆墩墩的小脸,眼神清澈好奇。
    “方荷,你为何不换鹿皮靴?就算是牛皮靴也比绣鞋暖和呀!”
    方荷凑到炉子边儿上,真特娘好问题,您不做皇帝,是不想吗?
    她面带微笑,“回五阿哥话,奴婢作为宫人,不得穿鹿皮和牛皮,只可使用不犯规矩的千层底和兔皮等做内里……”
    可惜皇上南巡不是为了游玩儿。
    五阿哥他们进了江宁织造府别苑后,反而不像在路上那么自由,还能跟着康熙微服私访出去长见识。
    宫人的进出在下船后也都被严格控制,买都没地儿买去。
    五阿哥闻言也有些下气,但作为先生,他还是倔强留下保证。
    “等爷跟汗阿玛一起出去打猎,一定给你打几张兔皮,叫你穿得暖和点。”
    方荷笑眯眯谢过五阿哥的豪爽,也跟着豪爽了一把。
    “为了感谢先生如此体贴,今日不如我们将百家姓通读一遍,再写几篇大字如何?”
    五阿哥:“……”果然学生都是先生的债,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江南不比京城,什么危险都可能会发生,所以康熙到达江宁后就约束着阿哥们恢复了功课。
    接着他第一时间问曹寅,对于江南士族豪绅的拉拢到什么程度了。
    如今的江宁织造是曹寅他爹曹玺,曹寅只是以南下替皇上寻找贡品的名义南下,又加之大儿子刚刚诞生,才一直没回御前。
    这会子听到主子爷问,心里有些发苦。
    “奴才下来不足两载,连那些世家的门槛都还没摸清楚,也就那些盐商积极些,还得请主子爷多给奴才些时间才好。”
    康熙很清楚曹寅的性子,这就是个不给压力不动真格的。
    他在曹寅面前比在旁人跟前要放松的多,笑着给了他一脚狠的。
    “朕过几年对你有安排,要是一年之内,你曹东亭搞不定江南这帮豪绅,就去宁古塔监督伊桑阿造船去吧。”
    外头早就有苏州、扬州并杭州巡抚等着皇上召见,康熙说完就走,只留下格外迷茫的曹寅,手快拉住了李德全。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奴才这怎么还改号了呢?”曹寅顺手给李德全塞了个荷包,笑嘻嘻问。
    “万岁爷也真是的,也不给我机会谢谢万岁爷赐号!”
    梁九功一直将李德全带在身边自然是有道理的。
    有些话皇上不说,作为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梁九功也得守口如瓶。
    这时候一个行事没那么稳妥的干儿子,就方便见钱眼开,透露那么点子万岁爷想要对方知道的信儿了。
    “嗐,这不是万岁爷跟前儿有了新得宠的姑娘,前阵子万岁爷将您请安的折子扔给姑娘耍。”李德全笑眯眯收了荷包。
    “姑娘为了逗万岁爷开心,将楝亭认作了东亭,博君一乐,曹大人千万别多想。”
    曹寅:“……”这他要是听不出万岁爷的警告,也不必再替万岁爷办差了。
    皇上是对他优待盐商,反倒疏远世家豪绅,还在折子里替盐商打探御前政策生气。
    但在这事儿上,他却毫无私心,实是一心为了主子着想啊。
    江南文人骨头硬,那些世家豪绅更讲究什么气节和传承,私下与反清复明的组织甚至朱三太子的人来往不少。
    他可不敢随随便便上门。
    偏偏朝廷在江南这边处于弱势,拿不出他们意图谋反的证据,对人心的掌控也不如这些盘踞多年的世家。
    曹寅便打算分而治之。
    如果能拿下盐商乃至插手漕运,叫他阿玛曹玺成为主导,往后江宁织造府就会成为万岁爷的一把刀,扎进那些士族的高傲面具中,叫他们再得意不起来。
    可在此之前,想叫这些盐商和漕运的帮派上钩,需要万岁爷松松手的地儿不少。
    本来曹寅想着主子爷最近最看重的是三州府阅兵一事,想要南地安稳,一看传承,二看驻兵。
    明太祖陵都祭过了,只要驻军不出岔子,康熙这趟南巡就算没白来,海禁开了也不怕南地乱起来,趁机搞什么小朝廷。
    他还没来得及禀报,怕影响主子爷阅兵的心情,就差几天工夫,曹寅在心里为自己这周全性子悔得不行。
    而这头敲打戏弄过曹寅的康熙,心情还算不错地回到别苑,正好瞧见宜妃派樱桃过来送东西。
    康熙顺手接过樱桃手中的盒子,“宜妃给朕送了什么?她自个儿怎么不过来?”
    先前宜妃说要去拜师,不过是撒娇。
    康熙不至于这点子情趣听不懂,提前应下了要让宜妃侍寝,他本来就挺喜欢宜妃这宜娇宜嗔的性子。
    没想到宜妃竟先是水土不服,而后就没动静了。
    一旁回来的伺候的方荷也在心里瓜瓜地腹诽,对呀对呀,怎么着,惠妃的本事太难学吗?
    樱桃也很尴尬,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回禀万岁爷,我们娘娘这几日有些起烧,不敢到处走动。”
    “五阿哥回去后,说心疼额娘冻病了,想出去给娘娘猎狐狸皮子,顺便给方荷姑娘带几张兔皮做鞋。”
    嗯?方荷眼神噌亮抬起头,又赶忙低下头去,却没藏好唇角的弧度,叫康熙在余光里瞧见,唇角微抽,这点子出息。
    樱桃还在说:“娘娘心里高兴,虽然现在五阿哥暂时还不能出去,但娘娘出来之前多带了几张皮子,倒是有几张毛不错的兔皮,就叫奴婢给方荷姑娘送过来……”
    樱桃也很高兴御前能有方荷姑娘这样懂事儿的,不但长得不像狐媚子,还格外懂事,特地给挑了几张好皮子呢。
    以前五阿哥被太后拘着,跟宜妃关系不算亲近,就算在一块儿的时候,也不知道孝顺额娘这一茬。
    自打方荷姑娘跟五阿哥进学,五阿哥越来越懂事儿,跟自己也亲近多了,宜妃心里实在高兴,才不顾规矩叫人送赏。
    方荷瞧见康熙打开的木盒,努力露出为难神色:“啊这……”
    哈哈哈,宜妃娘娘干得漂亮!
    她咬咬舌尖,稳住自己过于活泼的语气,沉静道:“奴婢谢过宜妃娘娘赏赐,只是御前宫人一针一线都该是内务府发放,奴婢万不敢收……”
    再多劝劝我,我收我收我收啊!
    樱桃不敢看皇上,只偷偷觎梁九功一眼,不说话。
    梁九功则只管看自家主子,以方荷这个身份,其实收不收都是两可。
    康熙将木盒扔给了梁九功,他更不可能为了几张皮子跟底下人计较。
    待得挥挥手打发了樱桃,他若有所思瞧着宜妃所在院落的方向好一会儿。
    等进了屋,他才问方荷,“你现在是领二等宫女例?”
    方荷正在为箱子里的皮子质量高兴呢。
    总共有六张,她果然没看错,都是最浓密的灰毛,一张皮子在内务府得卖至少三两银子。
    一次赏就是十八两银子的皮货!
    啧啧,宜妃出手可比康熙大方多了。
    听到康熙问话,方荷垂眸遮住微妙的表情:“回万岁爷,奴婢晋二等宫女月例刚第二个月。”
    门口的李德全微微缩了缩脖子,他就压了半个月不到,都给那小祖宗补回去了,可不能怪他啊!
    康熙勾唇笑了笑,笑得梁九功和方荷都一头雾水。
    他发现自己似在放风筝,小时候没能玩成,现在倒是如愿了。
    但风筝另一头却是只狡猾又淘气的地鼠,一不小心就会叫她挠一爪子。
    现在,他好像摸到风筝线在哪儿了,也更发现了放风筝的乐趣。
    方荷实在没忍住,在梁九功催促的眼神中小声问:“主子爷在笑什么?”
    康熙卖了个关子:“想知道?等你背过了《百家姓》,再告诉你。”
    方荷:“……”她稀罕听?
    好吧,她稀罕。
    她接过梁九功憋着笑递过来的两本新字帖,愤愤回到配房,气得晚膳都没吃进去,就只吃了三盘子江宁这边的特色点心。
    “不就是写大字背书?”方荷在配房里气得直念叨,“文科当年姐考第一的时候……都地里躺着了!”
    “但凡姐的本事敢掏出来,吓不死……哼!不能就这么被pua了……”
    先前那杯毒酒确实叫方荷知道了什么叫谨慎,担心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