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连几日, 方荷都没出现在御前。
但她也不敢跟以前那般躲闲。
趁康熙与从京城赶过来的大臣们商议朝政时,方荷将问灵和问星当人叫到懋勤殿的梢间里,疯狂给她们做培训。
如果方荷是要争宠,问灵和问星以及问字开头的一等宫女, 哪怕被压着干活儿, 心里也都七个不满八个不忿, 谁也不乐意搭理她。
可方荷把话说得特别敞亮。
“我再有不足两载就要出宫,万岁爷金口玉言允了, 叫我体面离宫。”
“不管你们多看不惯我,多学些本事总不扎手。”
“我对万岁爷唯忠心二字,我这身本事也想完完整整交代给各位, 只要万岁爷在御前能过得舒坦些,好歹叫我不负皇恩浩荡。”
“愿意学,你们就老老实实听, 不愿意, 门口在那儿, 你们只管走。”
原本还不正眼看方荷的问灵将信将疑。
“你真肯将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本事教我们?”
虽然方荷做事儿神叨叨的,明明不见她多做什么, 偏得了主子爷青眼, 御前的宫人老早就在心里纳罕。
她要真愿意教,还真没有不乐意学的。
方荷也不废话。
“其实在御前伺候并没有那么难, 你们只需做到三精四灵五稳就足够了。”
“所谓三精,干净,清静, 冷静。”
“干净的标准以你们拿白帕子拂过无污痕为准,清静以耳朵听到会下意识忽略为准,冷静以见鬼都不会惊呼为准……”
众人:“……”她见过鬼?
方荷这种突然就开始吐干货的行为, 叫习惯了宫里说话拐三道弯儿的宫人颇有些手忙脚乱。
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伸长耳朵仔细听。
像问星这样识文认字的,赶忙请外头的小太监取了纸墨笔砚过来,忙不迭记下来。
“四灵,眼灵,手灵,脚灵,嘴灵,灵活并不代表勤快……”
“当值的时候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该去的地方不去,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少说多做永远没坏处,主子没那么想听你说话……”
……
“五稳,姿态稳,心态稳,规矩稳,成算稳,行事稳。”
“你们是乾清宫的门面,不需要对外头太过卑躬屈膝,可下巴也别长在天上,内务府教导的规矩还有宫规最好熟记于心……”
“主子爷何时起身,几日该换一次起居用品,什么样的起居用品适合什么样的场合,你们都得提前计算好,才不会遇事慌乱……”
……
方荷上辈子工作的酒店服务规范,半年一优化。
她在工作期间,曾参与过前厅部的规范制定,给新员工做过无数次培训,也参加过中层培训多次。
因此讲起来深入浅出,将不适合的部分去除,加入适合这个世道的部分,基本上没有任何保留。
到了第二日,连二等宫人都偷偷跑过来听。
等康熙发现的时候,宫人们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虽还不能活学活用到极致,但聪敏些的问灵和问星,基本已经能代替方荷在御前伺候。
他问梁九功:“人呢?”
梁九功表情微妙,“姑娘这些日子除了掏心掏肺调教御前宫人,就只闷在配房里习字,已经不练三百千了……改练孝经。”
这小祖宗,就差‘表孝心’三个字刻脸上了。
康熙:“……”看样子那混账是听懂了他在温泉的暗示。
他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不知自己在方荷心里到底如何急色,才叫她生出那些荒谬的联想。
他想留方荷在宫里,但并没有临幸她的想法。
见过她在温泉池的鬼样子,他下不去嘴。
但这小混账在的地方,总能轻易叫人心情好起来,叫她留在宫里做个女官便是。
不论如何,有他和太后在,总归亏待不了她。
至于方荷乐不乐意,康熙没那么在意。
以她的身份,将来伺候皇额娘终老,封个嫔,待他百年之后做太妃,岂不比出去给人做填房来得尊贵?
他吩咐:“去,叫她把抄好的孝经拿过来,等朕得闲,也该好好检查下她的大字了。”
李德全亲自去请方荷。
皇上召见,方荷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捧着自己这些日子练好的字儿,来到主殿。
进了殿后,方荷还未曾请安,就瞧见御案不远处多了张书桌。
比御案矮一点,像是给孩童习字的案几。
就,真叫她当闺女呗?
她脚步顿了下,恭敬蹲身,“奴婢请万岁爷圣安。”
康熙头都不抬,问:“孝经的字儿都认全了?”
方荷丝毫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回话:“回万岁爷,有些字不认识,还在描红……”
所以不认的字儿也不耽误她会画,这是后宫不识字的女人抄佛经的法子。
康熙淡淡道:“那就先抄一遍。”
方荷:“……”孝经尽三千字啊!
她这几天都还没描完一遍呢,这是叫她在主殿值夜的意思?
方荷咬咬唇。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歪缠几句。
但这会子她只迟疑着应了声是,就被请到了那张小书桌前头。
别说,除了椅子矮一点,以她现在不足一米六的身高,竟然很合适。
她深吸口气,静下心来,翻开自己描红的大字,一笔一划开始写。
到了古代还要学习的苦逼,也不比社畜好多少呜~
往常她写字,怕墨点滴到纸上会毁掉一张字,加大工作量,总是全神贯注。
但今儿个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靠近康熙那侧的耳朵一直伸着。
等听到康熙喝茶后起身的动静,她心下一凛,赶忙装出认真的模样,继续写。
康熙不疾不徐踱步至她身后,手中的玉骨扇轻轻敲在她脖颈儿,肩头和胳膊处。
“坐直,放松,悬腕,朕当你自己在配房给自个儿做先生,已经知道该怎么习字了。”
方荷被敲得缩了缩脖子,到底没忍住小声嘀咕。
“奴婢都是趴在矮几上写的。”
康熙笑了,“你现在也可以去罗汉榻上趴着。”
方荷一瞬间小脸通黄,都是老司机了,咱就说,这个趴它正经吗?
她那日回来,都被自己的鬼样子吓了一跳,这位爷是怎么见过她那张脸还如此兴致勃勃的呢?
“在想什么?”康熙冷不丁凑在她耳侧,和声问。
方荷下意识回话:“想腚——”不太保险。
可她立刻反应过来,一个哆嗦,落在纸上的墨点瞬间在宣纸上氤氲开来,像极了她的心理阴影。
康熙垂眸看着方荷的小两把头,意味深长道——
“在宫里要赏宫人板子,是要脱裤子的,朕若要打你,自会吩咐。”
方荷:“……”完了,脑子更黄……不是,更慌了。
她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万岁爷……”
“朕记得,南地冬日的阳光也没那么毒,你这水粉……”康熙以扳指轻缓蹭过方荷的脸颊。
“也该换个颜色了,朕想看看你原本是什么样子。”
方荷腚底下跟长了针一样,几乎坐不住。
哪怕是跪着说话呢,也好过现在这诡异的氛围。
可她要起身,却又一次被康熙摁着肩膀止住。
“不必起身,你既有孝心,朕也该投桃报李,往后你就在这儿习字,顾太监不在,朕继续教你。”他的声音里含着叫人面红耳赤的轻笑。
方荷快哭出来了,“奴婢错了……”
康熙以扇骨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满是求饶倾诉的鹿眼儿。
“你知错的时候不少,只是死不悔改,对吧?”
方荷脑袋快摇成拨浪鼓,不动声色躲开这几近调戏的动作。
“奴婢没有,奴婢不是,万岁爷不要冤枉奴婢!”
康熙若有所思,非常善解人意地转身回到御案前。
“老实待着吧,也就几日功夫,等回宫你还跟着顾太监习字,朕没那么多闲工夫教你。”
方荷心里嗷嗷喊,那你叫我滚啊!
我可会滚了啊!!
可康熙只是起来歇息眼睛才理会她一下。
等他坐回去继续批折子,方荷就不敢再出声了,只能紧皱着眉头,窝在小书桌前抄孝经。
其实她没自己表现出的那么慌张。
可康熙不想叫她出宫的意思很明显,她总得挣扎一下,看看这位爷到底是一时脑子抽了,还是故意为难她胖虎。
至于说担心康熙见色起意……就算她足够不要脸,想起自己现在以及温泉里的模样,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如此自恋。
可试探下来,却叫她心里更没底。
不愧是深不可测的康熙大帝,他虚虚实实的戏谑和调侃,叫她根本分辨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
就,脑子好像要长出来了,又好像没长,真是愁人。
康熙余光扫见鼓着脸儿在一旁写字的方荷,心里哼笑。
他以不宜叫皇玛嬷知道方荷身份的理由,勉强压住太后想召见方荷的热忱,却没办法一直压着。
在方荷知道还有另一条登天梯之前,得叫她乖乖留在乾清宫。
宫里从未见过方荷这样鲜活的小家伙。
她那些掩藏在乖顺下面的古灵精怪,像夜色中的朦胧宫灯,周围再是黑暗,也叫人眼光不自觉转向她。
越是稀奇,康熙越不急。
所谓谋定而思动,以前都是她轻而易举叫他又气又笑,也该叫她体会一下坐立不安是什么滋味儿,才能问出她的真心话。
接连几日,方荷都被康熙提到懋勤殿里习字,写得她腰酸背痛手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