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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你好歹装一下啊!

      大唐开国近二百年,单是最受重视、录取人数也最少的进士科,也有超五千人通过考试,更不用说还有其他明经、明法等录取率更高的科目了,而且每一年都在源源不断录取更多的举子。
    另外,大唐还有一半的官员是以门荫入仕。
    如此一来,仅仅只是整个文官集团规模,就已经庞大到不可想象了。
    为了安置这么多人,大唐的冗官才会越来越多,每年光是给官员发俸禄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官做。
    有人因为丁忧等原因暂时离职,回来就要重新排队选官,有人对官职不满意,辞职之后就一直赋闲,甚至还有人进士及第,却一直没能选上官,等待时间最长的人,据说做了二十年前进士。
    ——大唐的进士指的是各地解送进京参加考试的士子,等同于宋以后的举人,而非进士。时下也没有考中进士的说法,而是说进士及第。进士们解送入京时,会在各地驿馆题诗留名,及第之后便加上一个“前”字。因此也就将尚未通过吏部铨选、释褐为官者称为“前进士”,有点类似现代的博士后,有文凭没职务。
    有这么多人在排队守选、等着补一个官缺,他们一旦被革职回家,几乎不可能再回到朝中。
    除非换一个当政的人。
    可是雁来今年才不到二十岁,在场这些人能熬死她的几率实在不大。
    所以被宣告不合格者,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他们既是谏官、又是近臣,本来是整个大唐最有前途的一批官员,却一朝化为乌有。
    不合格者失魂落魄,顾不上提出异议,合格者自然更不会有异议了。
    但雁来想了想,还是让人找出了他们的文章发下去。也让他们看看,这可不是她公报私仇,而是文章确实写得不行,她顶多只是用红笔将写得不行的地方都划出来,写上了评语。
    没错,就像是老师阅卷那样。
    水平越差,红色越多,一目了然,自己都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见他们没有什么话要说,雁来便摆摆手,让人退下。
    弹劾的事,水面上的部分应该就到此为止了——所以说为什么非要让她走个流程呢?最后倒霉的又不会是她——至于水面下的部分,得等俱文珍那边的进展。
    不过有名单在手,察事院要做的不过是一些跑腿问话的事,倒也简单。
    又过了一天,雁来就拿到了更加详细的资料,不仅按照她的要求列出了各人所犯的罪行,还记录了他们这一回串联起来的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新意。
    雁来自认为给每一个群体都留下了出路,只要他们肯主动去适应新环境,就算不能过得更好,也不会比之前更差。
    但他们过去侥幸获得了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好处,便以为是理所当然了,如今或是固守陈规、畏惧改变,或是认为新获得的利益不如自己想要的多,又或是只愿坐享其成,等她将好处强塞进他们手里……
    总之,就是对现状不满意。
    不满意,就是她的错。
    雁来甚至都懒得为了他们再将朝臣叫过来走一遍流程了。
    这些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一方面是天资有限,难以跟上瞬息万变的时代潮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距离雁来、距离朝廷、距离大唐的政治中心都挺远的,所以根本看不清朝中大势。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处理得大张旗鼓。
    雁来将名单还给俱文珍,“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走正常的流程就行。”
    “是。”俱文珍应下,面上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神色。
    像他这样的老人,当然不会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做出这种表情,就是等着她去问。
    雁来也就问了,“什么事?”
    “那篇文章……”俱文珍说,“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一些,不过人已经找到了,殿下可是现在就见?”
    雁来一听这个,立刻板起了脸,“那就见见吧。”
    但等俱文珍把人带进延英殿,她脸上刚刚糊好的冷酷面具就有点绷不住,裂开了。
    什么鬼!
    站在俱文珍身后的人,分明就还是个小孩子吧?
    想也知道,雁来之所以会在看到那篇骂她的文章时想到武则天和骆宾王,当然是因为文章写得文采斐然,一看就知道作者不是一般人。
    不过越是这样,就越是可恨,所以雁来明知道这种人就不该搭理他,还是想把人拎过来上一下嘴脸。
    结果作者就是面前这个……少年?
    这人看起来还没她高,细细瘦瘦的,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有补丁,跟雁来想象中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完全不沾边。
    不过少年虽然衣着寒酸,神情也略有些局促,但是站在这座代表着大唐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大殿里,却也没有进退失据,礼仪也还算周全,“野人卢仝,见过令君。”
    雁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野人”是山野之人的意思。
    不……等等,这是卢仝?!
    就是那个写了“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的卢仝?
    就这几句诗,在日本被广为传颂,并成为了日本茶道的肇始,在他日,卢仝可是能跟茶圣陆羽相提并论的,被尊称为“茶仙”。
    虽然这诗他现在应该还没写出来,而且也不叫《七碗茶诗》。
    雁来打量对方的视线已经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本来有点疑心,这么大的孩子怎么能写出那篇文章,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是俱文珍在驴她,还是他也被别人驴了。但卢仝这个名字,倒是将她的怀疑打消了一些。
    毕竟这位可是真正的家学渊源,祖上出过“初唐四杰”的卢照邻、“大历十才子”的卢纶,他自己也是少有才名,很得韩愈推重。
    不过只看他的模样,实在看不出半点狷介之态。
    当然也看不出能骂她骂这么狠。
    一念及此,雁来那点因为看到少年才子而起的怜惜之心就淡了,只向俱文珍确认道,“那篇文章是他写的?”
    “是,也不是。”俱文珍说。
    雁来瞪他。
    俱文珍苦笑,正要开口,卢仝却忽然道,“令君,还是让小子来说吧。”
    雁来就将视线转向他,“你说。”
    卢仝便缓缓讲出了自己的经历。
    月食那天晚上,他正在参加一场诗会——到了现在,天兵喜欢才子才女的消息早已传得天下皆知了,正好又是十一月,今年各地所贡举子陆续抵达长安,诗会、文会自然不少。
    卢仝参加的这个诗会,其实说是诗会有点抬举了,既没有择定吉日遍邀才士,也并未寻个风光秀丽的去处,就是几个书生在酒肆里碰到了,酒酣耳热之际,谁都不服谁,便要作诗一较高下。
    不过还没定好要写什么题目,忽听得外面一阵吵嚷声,出去一看,竟是月食异象。
    这下也不用想题目了,就写《月蚀诗》。
    卢仝年纪最小,诗却写得最好,被人灌了个酩酊大醉,等他清醒过来时,人还在酒肆里,但天已经亮了,诗友们不见踪迹,连带着前一夜的诗稿也都没了。
    “你的意思是,你的诗被人偷了?”雁来问。
    卢仝脸上露出既愤恨,又嫌恶的神色,“不止被人偷了,还被人改了。”
    “咦?”雁来稍微精神了一些。
    卢仝从袖子里摸出诗稿,“所幸小子还记得原篇,重新誊写了一份,还请令君过目。”
    雁来示意薛涛将诗稿取来,看完之后,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
    这首诗前半部分的内容跟她之前看到的那篇文章大差不差,就是写月食的过程,充满了神秘而又浪漫的想象。后半段就删改了很多,将带有隐喻之意的句子都拆解开,牵强附会地跟当下的朝堂局势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不能说那些骂她的内容都是后面加上的,但原作写得朦胧隐晦、奇谲瑰丽,不愧是韩孟诗派代表人物的作品,就算有一点讽喻、劝诫之意,那也是因为诗歌生来就有反映现实的职能,单纯只是为了升华主题而已。
    尤其是结尾,写吞月失败之后,癞蛤蟆反而成为了月亮的一部分,所有的混乱都是短暂的,一切都在天道的秩序之中,等到它们各自归位,就能期待天下大治了。
    听起来像是好话,但……
    “所以为什么是癞蛤蟆啊!”雁来将手中的诗稿拍在桌上,忍不住问道。
    “什么?”卢仝微微一愣。
    雁来干脆问得更明白一些,“是不是故意这样骂我?”
    卢仝闻言,脸色不由得微微涨红了,大声道,“当然没有!”
    然后又解释,“传说婵娥奔月,化为蟾蜍,因此金乌是日之精,蟾蜍是月之魄,皆是不可多得的灵物。自古称太阴为玉蟾,便是这个缘故。民间也认为蟾蜍乃五毒之一,不仅能治病消兵,还能招福纳财。便不是祥瑞,也是益兽,以此入诗者不知凡几,岂是小子一人?”
    其实直到唐时,蟾蜍、蝙蝠、乌鸦之类的动物,都还是吉祥的预兆。不过大概因为长得实在抱歉,就逐渐被外貌协会的人类抛弃,反而演化成了负面意象。
    雁来不记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俗语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仔细想想,直到现代,金蟾招财的寓意也依旧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