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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雄主论

      第83章 雄主论
    自京师到山海关足有六百里。
    就算朱由检带着全系统部队,加急驰援,也要五天才能到达。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极限了。
    哪怕以满清全骡马化部队行军,也只会比这个速度快上一点点。
    不过军令倒是传递的很快,基本上一天一夜就能送到。
    在昨日朱由检下达命令之后,今天太阳刚刚升起,王二虎就收到了朱由检御驾亲征的消息。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座小城中看着舆图不知该如何是好。
    山海关昨天凌晨就被破了,但建奴却没有丝毫动作,甚至还在加固城防,一副要和他僵持的模样。
    让王二虎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思考着,两名浑身脏污的夜不收喘着粗气钻进房内。
    “两黄旗……两黄旗不知所踪!”话音刚落,脱力的夜不收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王二虎眼神不由自主的扩大。
    “两黄旗不知所踪!?!”
    “黄龙旗未见踪影,两黄旗不知所踪!”另一名还有些力气的夜不收开口答道。
    王二虎上前一把攥着夜不收的衣襟,忍不住质问,“可看真了?城头真没黄龙旗?!”
    “千真万确!”夜不收从腰间掏出半截雕翎箭,“镶蓝旗的箭杆好刷桐油,两黄旗的挂三棱头,昨夜卑职摸到护城河,捞上来的全是蓝旗箭矢。”
    “自始至终,都是镶黄旗在攻城。”
    王二虎愣在原地。
    副将又突然掀帘闯入,铁护额上凝着霜,“四古卫守军来报,寅时有人听到了马蹄声,沿长城根往西去了!”
    王二虎抓起炭笔在舆图上疾划,笔尖突然在古北口顿住,“从山海关到古北口……日夜三百里……两黄旗……娘的!多尔衮这老贼真他娘阴啊!传令!轻骑队即刻往石匣城方向探查!夜不收去山海关附近给老子查,四万大军不可能没有线索!”
    亲兵刚捧来令箭,东北天际突然炸响三声惊雷。
    一声雷代表敌军小部出城,二声代表半数,三声代表大部。
    此时三声雷响,只能说明镶蓝旗出山海关了。
    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用完早饭,最适合堂堂正正交战的时间段出城,不就摆明了要缠住自己吗!
    气的王二虎一拳砸到桌子上,“八百里加急禀报皇爷!两黄旗四万大军怕是已至潮河川!”
    “老二去领勇卫营上城,娘的先顶住镶蓝旗再说!”
    快马疾驰而过。
    蓟州官道,御驾所在。
    朱由检攥着塘报的手指节发白,太阳晒的他有些恍惚。
    王承恩捧着茶盏跟在白马边,听见皇帝呼吸声越来越重,几次想出言都被压下。
    “蓟州军报建奴攻势如潮,喜峰口说建奴偏师入关,宣府又报蒙古诸部异动,现在多尔衮两黄旗还不知去向,这建奴难道就不要后勤的吗?如此多线,难道多尔衮就不怕我大明将他分而歼之吗?!”
    朱由检是真的有些怀疑满清八旗战斗力了。
    正常来说,你能兵分三路进攻,就已经很考验指挥官的能力和后勤实力了。
    现在满清不光兵分数路,还敢继续分兵,潜入敌后千里,根本不考虑后勤。
    这得多自信才能摆的出这种阵势啊!
    本来他高高兴兴的带着大军御驾亲征,想和多尔衮过过手。
    现在倒好,他才刚动身一天,人就跑了。
    按照王二虎的设想,多尔衮是想带着两黄旗直插京师。
    不过朱由检并不这么想。
    如果他想直插京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要不是他自己有个破百万的战绩,能震慑住别人,朱由检甚至都怀疑,多尔衮是不是想一战覆灭大明了。
    骑在马上,朱由检仔细分析着多尔衮的目的。
    四万大军奇袭,最多带十天粮草就不得了了。
    而且满清两黄旗都是一骑三马,如此多的战马,耗费也是个天文数字。
    多尔衮的目标绝对不是北直隶。
    而毗邻北直隶的只有山东道、南直隶、河南道这三个地方。
    山东道已经有建奴偏师去了,南直隶路途较远,且河道密布。
    多尔衮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河南道!
    要是河南和山东同时沦陷,北直隶就成了一块飞地。
    到那时,要么朱由检跟朝堂和百万军民一起饿死,要么只能南迁。
    也非常符合多尔衮的战略动机。
    只是他会从哪过去呢?
    正想着,戚远突然从远处赶来,匆匆来到白马旁边单膝跪地,“陛下,臣请带玄甲军往古北口.”
    “晚了!”朱由检摆摆手,暗暗道,“四万大军若走官道,沿途州县岂能不知?必是走了商人的茶马暗径!”
    “也只有如此,才能走的这般悄无声息。”
    此时如果再去追,已经晚了,他手下没有成建制的骑兵,而且经过几十年的走私,茶马暗道多如牛毛,朱由检根本不能确定多尔衮会从哪里走。
    “传旨周王吧。”
    “让他不要再勤王了,十万大军分驻郑州、开封、洛阳三城,凡遇敌踪,以烽火为号,按兵不动!”
    王承恩拟旨拟到一半,戚远忽然出声询问,“若建奴攻城”
    “多尔衮舍不得攻城!”朱由检摇摇头,“他四万人马没带红夷炮,粮草只够十日,此行分明是要截杀周王大军,断我朝堂后路而来的。”
    “再传史可法,将多尔衮消失的事让他知道!”
    “这样好了,设立中原战区,下辖南直隶、河南道、山东道,一切由史可法统一调遣,让宋叶和兵部各自出人,协助史可法掌军,建奴不是南下吗,那就把他们盯死在山东和河南!”
    王承恩拟好旨,转头去找小太监传旨。
    朱由检这才扭过头来看向戚远,“怀旷,你速速下去传令,后队变前队,以御林军为先锋,转道宣府!”
    反正多尔衮都跑了,自己去山海关也没什么意义,有王二虎跟镶蓝旗僵持就可以了。
    但他也不能白出来,满清总要有后勤基地的,不是山海关,那就只能是云集蒙古诸部和两红旗的张家口。
    自己过去吸引吸引火力,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
    迁西旁大青峰关。
    跟朱由检猜测的一样,多尔衮确实是走的茶马古道。
    而且是晋商趟出的暗道。
    因为要运送的铁器盐茶等物实在太多,晋商大部分还是走的官道,只有这种边关重镇和靠近京师的地方,才会走小道。
    光是唐山附近,就有数十条小道,堪堪够多尔衮大军行进。
    为了掩人耳目,两黄旗昼伏夜出,凭借马匹优势,仅用了两个晚上便全部藏进了唐山附近的山脉中。
    一片小林子内,多尔衮嚼着风干鹿肉,看范文程在简易沙盘上插小旗。
    “南朝小皇帝该到蓟州了?”
    “按脚程算,确实刚过蓟州。”范文程将蓝旗插在宣府,“黄得功被蒙古旗拖在居庸关,崇祯守着空荡荡的山海关,只要咱们越过京师,就不用再遮掩了,只是…….”
    范文程欲言又止。
    多尔衮将马肉咽下,轻笑着问道,“范先生想问,我为何要瞒着你对吧?”
    一阵死寂,只有多尔衮嚼肉声和范文程摆沙盘的声音。
    范文程不说话,多尔衮便不言。
    直到沙盘彻底完工,范文程才终于打破沉寂。
    “王爷。”
    听到这个称呼,多尔衮动作一滞。
    范文程虽然和他共事数年,甚至他能当上摄政王都离不开范文程的帮助。
    可他一直都是叫大王,摆出个汉夷两论的态度。
    现在突然跟旗人一样,亲切的称呼他为王爷。
    就说明范文程终于认可自己和自己交心了!!
    赶忙咽下口中鹿肉,多尔衮满意的笑着应道,“范先生请说。”
    “王爷是不是在想,范某一介汉人,奴才身份,任凭王爷如何礼贤下士,范某始终不识好歹,以大王称呼,怎么今日却突然改了口?”
    多尔衮点点头。
    范文程继续说道,“其实没有别的,范某见风使舵罢了。”
    “因为之前王爷离雄主始终有一个短板,纵然王爷权谋无双、纵横千里,又不会被亲情所左右,不会被声名所牵扯,但离雄主还差一点。”
    “那便是猜疑之心!”
    听完这话,多尔衮来了兴趣,目光灼灼的看向范文程,“此言何论?”
    范文程解释道,“古之雄主,必是胸有大略而不显,识人断事而果敢,亲情声名俱是掌中之物,而猜疑警惕之心始终高挂心头,此四句缺一不可为雄主。”
    “汉末有一曹操,一时枭雄,权谋、用人、断事、无私,无一不精,天下无人能及,然曹操者猜疑有余,却重声名,以至家天下三世便被司马之辈夺取。”
    “便是明之洪武,微末起兵,一统九州,无有其得位之正者,然虽杀伐果断、胸有大略,却重亲情,以至成祖靖难,洪武底蕴一扫而空。”
    “此中原地,凡居大宝而创伟业者,唐时太宗,宋之高祖,俱都有大略,能识人,重杀伐,无亲无情,猜度天下,这才大业终成。”
    “眼下王爷胸有大略,近臣均不知王爷之计,已有雄主之气,另造大业之势,范某自当用命!”
    一番雄主论,夸的多尔衮面红耳赤。
    但他却不是为什么雄主名头激动的,而是范文程终于属于他了!
    “本王定不会负范先生投身之举!”
    范文程拱手道谢。
    多尔衮忽然又问,“范先生说,那南朝皇帝算不算的上是雄主呢?”
    “崇祯啊,奴才确实看不出他到底算不算上是个雄主。”范文程罕见的犹豫起来。
    “若说前十六年,崇祯帝别说雄主了,他连昏君都比不过,刚愎自用、任人唯亲、重视声名,上不能梳理朝堂,下不能明辨是非,生性多疑却优柔寡断,胸无大略却不信臣子之言,若是崇祯能做出一件善事,也不至于让北地十室九空。”
    “可自从李自成入北直隶开始,崇祯帝却有了雄主之气。”
    “雷厉风行整顿朝堂,大胆启用倪元璐黄得功等人,重整兵马,与李自成决战京师之下,又起英烈祠,与天下兵马誓,哪怕明知劣势,仅是为了挡住王爷,便御驾亲征。”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听说哪怕是大胜了李自成,崇祯帝依旧是粗茶淡饭,每日只用清粥麦饼而已。”
    “若一直如此,定当是雄主无疑!”
    “哈哈,所以范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急切的出兵南下了吧。”多尔衮大笑起来,然而话语中却带着落寞。
    “如果此时不出兵,以后就难啦,一介昏君都能临阵而醒,力挽狂澜,而刚从林子里钻出十几年的贝勒贵人们,却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求生的了。”
    “若不趁现在本王这一代苦过的人还在,以后我堂堂大清,就是和瓦剌一个下场!”
    范文程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只是奴才还有一事不明,既已调动南朝皇帝亲征山海关,为何还要冒险南下?”
    多尔衮早就料到了范文程会这么问,将手中鹿肉用刀一分为二,递给范文程。
    “先生可见过熬鹰?”
    “要让鹰儿认主,得先熬它,跟它拼精气神,双方都不吃不喝,寻找时机,一旦有所松懈,鹰隼便会趁机抓伤熬鹰者。”
    范文程瞳孔骤缩,火把险些烧着袖口。
    二十年前他在抚顺马市见过这种熬鹰法,很多时候一熬就是四五天,直到鹰撑不住,昏厥过去,熬鹰者才会给上一些清水肉食。
    “镶蓝旗在山海关,代善在宣府佯攻,多铎屠山东”多尔衮靴尖碾死碎一片发芽的小草。
    “都是为熬垮南朝皇帝。”
    “南朝哪都好,就是太有骨气了,区区几万残兵,崇祯就敢迎击百万,我八旗健儿三路齐出,崇祯还敢御驾亲征,他总以为只要他在,南朝就垮不了。”
    “先生真以为本王想要河南道的烂地?亦或者是断了南朝皇帝的援军?”
    “都不是!”
    “本王要做的,是打醒南朝!让南朝知道,投降才是唯一的活路!”
    “南朝军伍甲兵俱全,精良我数倍,为何在战场上却斗不过我八旗健儿,屡屡败绩?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饿过,不知道在刮着白毛风的时候狩猎有多艰难!我们想吗?我们也不想!那时若是南朝说,让我们南迁耕种,那还有什么大金和大清啊!谁不想过快活日子?”
    “他崇祯再有骨气,能靠骨气救活整个南朝吗!”
    “不能!但本王能!所以随便崇祯干什么,本王都不理他,有代善和济尔哈朗在,本王有的是时间折服南朝!”
    远处传来狼嚎,范文程后背渗出冷汗。
    “等河南十室九空,山东白骨蔽野,南朝那些文臣会哭着求皇帝南渡,就像当年赵构!”
    “到那时,他想不想南迁,得看本王答不答应了!”
    “晋商能替本王运火药”多尔衮将最后一口鹿肉吃完,“南朝那些尚书侍郎,何尝不是在替本王运人心?”
    “范先生快些歇息吧,夜里还要赶路呢,多铎五日后便能抵达山东,咱们也不能慢太多。”
    范文程行了个旗人礼,转身走回自己的小帐之中。
    多尔衮就这么看着他回去,才起身走到帐中歇息。
    他其实不擅战事,只会一些基础的谋略,他是一个标准的政客,最擅长的是战略,大战略。
    从三路齐发,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些计策都不是从军事上面考虑的,而是从政治上。
    他知道该怎么拆散本就腐朽不堪的明朝朝廷,他也知道要是让朱由检这么下去,明朝又会有什么变化。
    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南下。
    而范文程,虽然也不擅长军略,但范文程的优点在于有大战略眼光的同时,又能兼顾军机之事。
    所以多尔衮才会如此看重他,甚至把他抬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地位。
    躺回床榻上,多尔衮的嘴角终有有了一丝笑容。
    他的大计已成,南朝皇帝不可能翻天了。
    除非……他能请天兵天将下凡,同时把自己困死河南,多铎困死山东,他本人又能率军将代善的近二十万大军堵死在张家口。
    否则,只要任意一方还能活动,以八旗的机动能力,一边扰乱南朝腹地,一边解其他人之围易如反掌。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多尔衮心满意足的睡去。
    醒来时天色已经西垂。
    四万大军再次启程,沿着山中的商道疾驰。
    多尔衮本来就没太想遮蔽行踪,因为这本就是个阳谋,就是欺负你明朝没有足够的精锐部队。
    现在隐藏行踪,也只是避开京师附近的守军,以防耽误时间。
    也正是这个疏忽,给了王二虎派出的一旗夜不收机会。
    看着地上大军过后的狼藉,一个浑身裹着烂泥巴的夜不收只是尝了几口马粪,摸了摸马蹄印中的土壤湿度,便得出了结论。
    “头,估摸走了不到五个时辰,这条道上最少有三千人经过,加上其他几个小道的痕迹,应该就是老贼的两黄旗了。”
    小旗吐掉嘴里的马粪,唤来一名夜不收,“去汇报皇爷,估计明日之前,老贼带着的两黄旗就越过武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