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爱与美的女士(加更!)
第116章 爱与美的女士(加更!)
“他们还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孩子。”鲍德温低声说道,语气中倒没有多少愤慨之意,倒带了几分无奈。
这几个月里他算是看明白了,即便再过几个月,他十六岁了——按照阿马里克一世的遗嘱,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君王所有的权利和地位。
但事实上,即便是阿马里克一世本人,也未能让所有的人对他心悦诚服——至少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以及成员就经常和他唱唱反调。现在他们依然在唱反调,不过针对的是雷蒙和博希蒙德——但对于鲍德温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圣殿骑士团甚至还未将这位年轻的君主放在眼里。
直至今日,他们依然在商讨如何征伐姆莱,哪怕鲍德温和塞萨尔都已经拿出了努尔丁随时可能开战的证据,他们依然不为所动,或者说维持朝圣路线的安全才是首当其冲的要务。
不,更确切地说,他们或许相信了那些商人带来的情报,但基于这份情报的分析和判断却与鲍德温,还有塞萨尔大相径庭——在和撒拉逊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后,他们对撒拉逊人的政治与军事体系即便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也已经颇为熟悉了。
在突厥塞尔柱的宫廷里,只有一个主人,其他人都是奴隶,一旦主人去世,在没有新的主人出现之前,迎接人们的就只有混乱无序,努尔丁有三个儿子,还有他的侄子,他只要死了,撒拉逊人立刻就会陷入内乱。
既然如此,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状况下,努尔丁甚至不敢离开阿颇勒,更不用说远征亚拉萨路,就算他突然发了疯,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无论是努尔丁还是阿马里克一世,预备一次远征,也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而攻城战更是要持续几周到几个月之久,而他们已经与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做了约定,在他们攻打姆莱的时候,拜占庭的舰队也会同时抵达大数(靠近姆莱领地的一个拜占庭城市),与十字军们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若是如此,他们可能在三个月里就能打完这场战争,不但可以保证朝圣路线的畅通,还能以此为据点,攻打突厥塞尔柱的苏丹们。
即便撒拉逊人敢于攻击亚拉萨路,他们也能及时回援,亚拉萨路又不是一座城墙低矮的小城,十字军当初不惜代价的猛攻了一个半月,才把它打了下来,而在这几十年里,历任亚拉萨路国王都在不断地加固城墙,增加堡垒,让它变得更加巍峨与坚固,用一个教士的话来说“除非天主亲自降下神罚来,它才有可能毁灭”。
不过雷蒙等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错误,新王毕竟还是个冲动的少年人,虽然也曾参与到战斗和远征中,但积累的经验仍旧不够。
只是,雷蒙偶尔也会扪心自问,他会在几年后甘心情愿的交出手中的权利呢?
五年吧,他想,甚至有可能是十年,等到国王鲍德温四世和他的孩子长大。
按照鲍德温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体状况尚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急转直下,雷蒙询问过一些教士,麻风病人确实可能一直好好的,但或许就在某一天,他们就会毫无预兆地浑身溃烂,高热,昏迷,紧接着就支持不住,需要擦油和忏悔了,整个过程可能不过一两个月,顶多半年……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担忧起来。如果鲍德温始终不够成熟,过于轻佻,又或者是太过信任他身边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小子,他的摄政生涯可能要持续到十五年或者二十年,直到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与公主的孩子成年,他才可能有休息的机会。
也就是说,他与博希蒙德的战争可能要一直打到墓地里。
他们之间的争斗,从他们成为鲍德温三世的侍从时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阿马里克一世执政时期,没想到经过了鲍德温这一代,还要延续到他的后辈身上。
他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他经验丰富,行事老道,而且——至少他自己以为,他即便不是那么正直,公正,但也算得上恪尽职守,勤勉尽责。
博希蒙德?嗤!
响亮的欢呼声打碎了雷蒙甜蜜的幻想。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高耸的看台上,他想起来了,为了消解年轻君主的不安与烦忧,他和博希蒙德在这段时间里特意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比武大会。
虽然说小型,但比武之前的筹备、宣告、建造看台、围墙、栅栏,预备给远方到来的骑士所用的房间、仆人、马厩、帐篷、营地可是一样都不缺——为了让这场比武大会更有看头,他们还招来了一些乐手、吟游诗人、以及枝招展的伎女与舞娘。
还有各处城堡中的侏儒与小丑,足足有好几十个。
他们还恳请以前的王后,现在的王太后拜占庭的公主借出她的驯兽师和那些野兽,在比武大会之前,就有琳琅满目的节目看得人目不暇接。不仅如此,他和博希蒙德还各自出了一份丰厚的赏金。
“那是您的儿子吗?”一个小贵族借着人群涌动的机会,身法敏捷地靠了过来,恭维道:“多么英勇,多么英俊的年轻人哪,依我看,整座城堡,不,整个亚拉萨路,甚至整座圣地都不可能有比他更出色的骑士了。”
他要是说些别的奉承话,雷蒙或许还会含笑应承下来,但说到最英俊,最英勇,他就立刻笑不出来了。“还有我们的国王。”他冷淡地说。
那个贵族卡了一下,不过他有一张无与伦比的厚脸皮,马上接着说道,“除了国王之外。”
雷蒙嗤笑了一声,“不,不只是国王,你还要加上一个人——伯利恒骑士。”
果然就在下一刻,人们欢声雷动,赤色的旗帜在场地中展开,纹章官站起身来,高声唱出了伯利恒骑士的名字。
“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伯利恒的塞萨尔。”鲍德温咕哝道。
这个时期的法兰克人并不怎么看重姓氏,他们的名字一般都是名+领地或是出生地,塞萨尔一直被人非议没有姓氏就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他是伯利恒骑士,就能被人称为伯利恒的塞萨尔了。
塞萨尔的对手正是大卫,结果无需多说。即便之前已商定了参赛的双方都不会使用圣人所赐予的力量。但在塞萨尔初到圣十字堡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在击打标靶的游戏中打败大卫——那个时候大卫已经接受了三年的骑士训练,塞萨尔却也只学了两个月的骑术和长枪。
就连大卫也知道自己在面对塞萨尔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畏惧的念头——还有几分懊丧,他相信自己将来也会是一个英勇无畏的骑士,但塞萨尔确实经历了更多残酷的争斗——他在攻城的第一天就不幸跌下了云梯,虽然因为有着天主的赐福,他没有落下终身的残疾,但也因此无法参与之后的战斗。
他被送回了亚拉萨路。
若说塞萨尔已经是一柄在战火中淬炼过多次的刀剑,大卫就只能说是悬挂在厅堂上的一件装饰品,他将来或许能够取得更为显赫的功绩,但此时,他完全不是塞萨尔的对手。
塞萨尔一击就将大卫打落马下,早已准备好的欢呼顿时喷涌而出,雷蒙不由得面露不快,却也不得不敷衍地拍拍手。
可怜的是那个前来阿谀奉承的贵族,他可能并不怎么了解伯利恒骑士,又或是对他有些误解,以为他只是凭借着之前与新王的情分才能够如此扶摇直上,他僵立在那里,手足无措,雷蒙都觉得有些可怜了,“你下去吧。”他说,就转身去看自己的孩子了。
“没关系的。”雷蒙自言自语般地道:“大卫,你将来会是的黎波里伯爵。”
或许——还会是……他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个念头。希比勒与亚比该同房好几个月了,但公主的肚皮还是没有动静。虽然他也知道女人怀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对新婚夫妇可能在一两个月后就看见妻子的肚皮鼓胀起来,也有可能好几年,十几年都看不到一点希望,这是上帝的旨意,教他们的婚姻不够顺遂。
譬如阿基坦的埃莉诺和法国国王路易七世。
但如果他们确实生不了孩子,或者说只能生出女儿呢,女儿的继承权永远是在男性继承人之后的。而正如博希蒙德所说,他是阿马里克一世的堂兄,他的儿子也同样是鲍德温的血亲。等到十几年后,在鲍德温四世病体支离,难以为继的时候,若亚比该和公主还是没孩子……
当然,还有伊莎贝拉公主。但那时候伊莎贝拉公主也只不过堪堪成年,而他的大卫却已经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成年人,一个骑士,一个贵族,若是他能够在这几年中立下一些功勋,譬如占领一座城市,或者是收复一些领地——作为他的父亲,雷蒙也有信心取得善堂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的支持。
到那时候,或许他与博希蒙德的争斗就可以迎来一个真正的结局了。
他再度看向大卫的时候,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份烦躁。他甚至亲自为自己的儿子摘下头盔,擦拭汗水,大卫却有些情绪低沉,他又一次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这没什么,”雷蒙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而你的长处可能是他们都无法企及的。”
大卫一时间无法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意思,他正想要继续追问,却听到了一阵清脆的欢叫与呼喊声,还有皮鞋踩踏木质看台的地板发出的咚咚声,原来是今天这场比武的冠军,也就是伯利恒骑士正按照传统,在他的矛枪上挂上环。
他要将这枚环献给这里最为美丽和高贵的女性。
一般来说,这种礼仪性的拥趸与馈赠——除非这位骑士已经向某位贵女发了誓,跪在她的脚下,宣誓要捍卫她的尊严——不然这枚环一般都是献给场中身份最为崇高的女性。
今天出现在这里的,身份最为崇高的女性正是雅法女伯爵。
自从阿马里克一世离世,她就经常往来雅法与亚拉萨路之间,在失去了父亲后,她当然希望能够给自己的一双儿女更多来自于母亲的慰藉。不过就她看来,唯一需要她安抚的,可能只有鲍德温——希比勒是愈发的偏执、傲慢,任性妄为了。
雅法女伯爵已经露出了微笑,她看到这个孩子正在让侍从挂上一枚勿忘我的环,紫色的小中还点缀着白色的小玫瑰,上面还系着鲜红色的丝带,她斟酌着,摘下自己的一枚手镯,这是贵女给骑士的回礼。
“我记得上一次成为‘美与爱的女士’,还是在二十年前,”她偏过头对身边的女伴兴致勃勃地说道:“阿马里克一世得到了那场比武大会的冠军,他将环给了我。没想到过了二十年,我居然还能做一次‘美与爱的女士’。”
她的女伴正是她一直来的好友,闻言顿时笑不可抑,她正想要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僵硬了。
雅法女伯爵马上转头看去,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看到了她的女儿——公主希比勒。
雅法女伯爵曾经是亚拉萨路的女主人,但在阿马里克一世与她离异后,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女,正如希比勒在愤怒之中失口喊出的那样,她的身份已经位于女儿之下,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希比勒才是场地中最尊贵的女性——这个认知立即让她升起了一份不好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她低声问道。
希比勒站在她面前,面色冷峻,“你应该向我行礼。”
雅法女伯爵嘴唇颤抖,却也只能屈下膝盖,低下头。但她还未完全站起来的时候,就猛地握住了希比勒的手臂,“你和你的弟弟说过吗?和伯利恒骑士说过吗?”
现在塞萨尔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仆从了,他是骑士,有领地,是国王身边的近臣,虽然杰拉德的达玛拉写信来解除了和他之间的誓言——他们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塞萨尔就去和她宣了誓,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虽然这段誓言维持的时间很短,但谁都知道伯利恒骑士是个言出必行的正直之人。
达玛拉在比勒拜斯向他提出要求时,他还只是个见习骑士,还未正式宣誓,他完全可以拒绝。
但他没有,他接受了这份艰难的工作,也是他有着那样的勇气,智慧和力量,换做另一个骑士,他不但要白白折损自己的时间,甚至连荣誉和性命都要丢失在那里也说不定。
他若是在这种场合将环赠给了希比勒公主,就必须向她宣誓,成为她的骑士。从此之后,他就要如同每一位宣誓过的骑士那样承担起所有的义务与职责。
雅法女伯爵很清楚,按照希比勒的性情,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伯利恒骑士这件好用的工具。
此时伯利恒骑士已经转向看台,原先鼓噪不已的人们反而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鲍德温更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第一次用那种冰冷而又尖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他爱希比勒,但同样的他也不容许有人借着他与塞萨尔的感情肆意地利用和欺辱他最好的朋友和兄弟——还是当着他的面,这几乎是一种挑衅。
他后悔了。不久之前,希比勒曾经向他暗示过——想让塞萨尔向她宣誓忠诚——但那个时候,他只是坚决的拒绝了,但没有更多的告诫与训斥。
如果他想让塞萨尔成为希比勒的骑士,他早就这样做了,不明真相的人或许会以为,能够成为一位公主的骑士对塞萨尔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鲍德温虽然时常因为亲情而被蒙蔽了双眼,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希比勒对塞萨尔的隐约恶意,而且他也看到了希比勒是怎么“使用”亚比该的,那种不择手段,毫不顾惜的劲儿让他看了都浑身发寒,亚比该若不是安条克大公的独生子,事发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就会亲自砍下他的脑袋。
遑论塞萨尔还是一个品行高洁,坚韧不屈的好人。
换做他是亚比该,他会答应希比勒的请求吗?他不但不会答应,还会设法劝说和阻止希比勒——但对于希比勒来说,这就是背叛。
但塞萨尔若是不将环递给希比勒,对于希比勒来说,也是背叛,他会迎来她无穷无尽的报复——他还不是一个伯爵,或是大公的儿子。
“诸位,你们为什么都待在这里?”一个悦耳的声音突然击破了场中的寂静。
当人们看清来者是谁的时候,一阵悠长的叹息同时席卷了看台和场地。每个人都在看着身边的人,尔后哑然失笑。原来这个声音是出自于他们同时发出的一声叹息,“上帝保佑。”有人低声喊道。
原来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王太后玛利亚,她身着白色的长袍,披着黑色的斗篷,怀中抱着年幼的小公主伊莎贝拉,没有戴着王冠,只是简单地裹着头巾,头巾都有点歪斜,似乎来得有些匆忙。
她的面容称不上秀美,但此时人人都觉得(除了希比勒)她有如圣母般的美好。
现在这个场地中最为高贵的女性是谁呢?当然是王太后玛利亚喽。
希比勒站在原地,面孔一时苍白,一时通红,又变得铁青,而雅法女伯爵高声提醒说:“请行礼,公主。”一时间,周围的贵女们都忍不住笑了,即便是希比勒带来的那些,而雅法女伯爵在行礼后,也不顾公主如何,就施施然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王太后玛利亚并不是走来,或是乘坐马车来的,她骑在一匹高大的阿拉比马身上——阿马里克一世的遗物之一——她的侍女们也骑着马跟在她的身后,她直接踱入场地,面对塞萨尔。
塞萨尔向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缓慢地将矛枪的尖端移向王太后,王太后从容地伸手摘下环,套在自己的小女儿伊莎贝拉的头上,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来得匆忙,身上没有什么能回赠给塞萨尔的东西,只得从小公主的发间取下一截丝带,系在矛枪的尖端。
这看起来有点可笑,又尖又长的矛枪上居然只系着那么一小根细细的丝带,但当塞萨尔把它举起来的时候观众们所发出的欢呼声远超过了之前的每一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