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麦明河理所当然的事
第237章 麦明河·理所当然的事
那么多麦明河,都是从哪儿来的?
几分钟前的这一个问题,现在看来,答案真是再清晰简单不过了,根本不需要问——这么多麦明河,当然都是从麦明河一生中来的。
她一生过得平凡。
或许正因为平凡,她一辈子里最尖锐、最有破坏力的攻击性,大多也都指向了自己。
这么说或许很古怪,但是麦明河恍惚觉得,被自己追逐,围攻,鞭打,刀刺……这一切并不陌生。
她早已不愿再继续了。
麦明河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身下空空如也,地板上仅有一层薄薄灰尘和脚印。
另一个四十多岁的麦明河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去杀下一个麦明河了。
她刚才昏迷过去了吗?
麦明河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
依然是生命巅峰期时,饱满有力、干净润泽的手;不久前那一瞥时,不知怎么模糊掉的手指轮廓,好像果然只是伤重时眼所致的错觉。
是不是其他麦明河误以为她死了,才放——
念头没有转完,后脑勺上再次被重物狠狠一砸,那一瞬间,仿佛思绪、灵魂和视觉一起,都被砸脱了壳。
麦明河艰难地翻过身,一片昏里,隐约看见面前是一个年轻的麦明河。
“等一下……”
她哑声叫道,举起一只手,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麦明河。她一边往后爬,一边恳求似的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杀了我。但你听我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啊。”
麦明河脸上浮起的神色,她是第一次看见。
但哪怕以前从未在镜中见过,她也立刻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会导致自己半垂眼皮、嘴唇扭曲,仿佛正强忍着随时能吐出的胃液——毕竟她在夜深人静时,曾被它折磨了不知多少次。
“那不是你的错,”
麦明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坐起身,一把抓住麦明河没有拎着棍子的那只手。
“在最脆弱,最混乱的时候,还那么年轻的时候,被人骗了,是不幸,但不是什么恶心的事。你不恶心——”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道黑影倏然扑进余光;那黑影紧贴着她头顶盘旋飞过,激起前所未有的沉重风响——一声闷响,一把消防斧狠狠吃进地板里,空气像破碎飞溅的碎骨,扑进四周里。
麦明河愣愣看着那把消防斧,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站在观众席里的麦明河。
要是准头没有差上一点,她就真要死在这儿了……
她不要向过去的自己动杀手,但她若是不想死,就必须要尽早使这一切结束——该怎么结束?
麦明河下意识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剧场另一边逃,每一个动作,都是身体求生本能替她作出的决定,脑海里仍旧乱作一团。
麦明河一甩那只被她握过又松开的手,好像要甩掉什么令人不适的触感一样,拎着棍子追了上去。
麦明河踢开、扫开身旁挡路的椅子,从剧场另一头,朝麦明河迎击上去。
麦明河只是扫了一眼这间曾经是旧仓库的剧场,就看见至少有四五个麦明河,全都正在朝她扑来——那一个四十多岁、被她紧紧抱住的麦明河,却不在剧场和麦明河之中了,再无踪迹。
……怎么不见了呢?去哪了?
麦明河压根不敢低头看小腹伤势如何了。此时她竟然还能站起来逃走,就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她在一阵阵虚浮晕眩里,扶着墙、扶着椅子,往前踉踉跄跄地跑,在碰过的白墙上、椅背上,留下了湿漉漉的血手印,不知怎么,尺寸膨胀肿大——
等等。
她都已跑过去了,却硬生生地停下脚步、拧过头。看了看墙壁,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不是她伤重的错觉……
刚才抓过麦明河的右手,此时确实轮廓模模糊糊,仿佛有两只手正不太精准地重迭在一起似的,导致她的右手看起来,比平常大了一圈。
怎么回事?
简直好像……好像自己的手上,沾染上了“另一只手”似的。
麦明河回过头,那一个拎着棍子的麦明河,离她只有几米远了。
她移开目光,在剧场中扫视一圈。
四十多岁的麦明河不见了。
更年轻的麦明河正朝她扑来。
最近的一个麦明河,高高举起了手中棍子。没拿棍子的手,似乎也是模模糊糊的,轮廓不清。
……原来是这样吗?
巢穴既然可以让过去的麦明河一个个掉下来,是不是也可以让她们一个个回到“自己”之中?
她一回身,不逃不躲,反而朝那一个年轻麦明河迎了上去。
如果头上再挨一下,她可能就要失去行动能力了;她将毫无疑问地迎来结局。
她知道自己在哭,但是她也知道,她掉泪并非是因为自己可能会死。
是因为她知道为什么那一个麦明河如此迫切地想要碾灭抹除自己。
世上或许存在一生中从未像物件般被拨弄、被侮玩过的女人,但麦明河还没有见过一个。
为什么这么无知?为什么这么轻信?为什么这么愚蠢?
为什么这么恶心?
“不是你的错。”
麦明河仿佛是钻过了一条奇迹的缝隙,避过了棍子,重新抓住麦明河的手。
伤口愈合了,变成起伏不平的硬厚疤痕。仿佛一段凝固的、伤口的嚎哭,一旦被重新释放出来,原来痛得就像被人不断以棍子抽打。
但它始终是组成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是自己求生的痕迹,是幸存下来的证明。
“谢谢你,”她反复地低声说:“谢谢你撑下来,变成了我。”
在听见身后脚步声时,麦明河眼前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
……果然,果然可以让每一个麦明河都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
她来不及转头去看,这一次朝自己攻击的又是什么时段的麦明河了;麦明河已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这个剧场一开始,是不是就对她撒谎了?
它把生路埋在陷阱里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希望,她感觉自己身体似乎也不那么疼了;麦明河匆匆地穿过观众席,躲过另一个麦明河的攻击,从一旁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舞台。
她一踩上舞台木地板,回头一看,发现好几个麦明河都在往台阶上挤,争先恐后地要往上爬。
舞台中央,物资袋与橘色挂牌正浸没在一道雪白光柱里。
麦明河扑上物资袋的时候,身后也有数个麦明河,一起扑上了她的后背,将她连人带椅子一起压在了地上。
……会不会死在这一步?
一时间,视野里忽明忽暗、尽是人影与肢体,好像头脑也跟不上视野里的变故了——麦明河抓住物资袋,蜷起身体,被压在过去人生的重量下,大声喊道:“我已经拿到了!”
她连停下来看看反应的空隙也不敢有,紧接着又喊道:“我本来就是最后一人,不是吗?”
预想中会落在身上的攻击,一时没有落下来。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曾经的我。我从一个麦明河,变成另一个麦明河,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没有她们执着地要生存,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所以今时今日的我,本来就是‘最后一个’麦明河……你骗了我。我根本不必杀死过去的自己,是吧?”
声音落下以后,四周就被死寂接管了,连其他麦明河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麦明河甚至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把眼睛闭上了。
舞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物资袋和挂牌,以及一把翻倒的椅子。
麦明河呢?
她一骨碌坐起身,茫然地看了一圈。
等坐直了,麦明河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未免有点太敏捷、太轻松了;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服上被割裂开了一条口子。
但是破裂的只有衣服,手伸进去一摸,就能摸到“蛇带”之间完好的小腹皮肤,竟像是从来没有被捅过一刀似的。
额角上的伤也不见了,后脑勺上也没有出现血肿。
挂在天板底下的黑色音箱,慢慢拉长、垂坠在地板上,忽然四脚并用,窸窸窣窣地朝她爬过来。
音箱蹲在麦明河面前,“噗噗”地笑了。
“岂止是‘不必’杀……”
“什么?”
音箱正将黑色外板维持在正确位置上,不让它滑下来。换言之,它正维持着音箱的样子。
“你怎么解谜的?把你的思路告诉我吧?是不是我哪里露出了太多提示,让你发现了破局办法?”
麦明河愣愣看着眼前正用外表不断说服自己它是一只音箱的音箱。
“你是进入剧场的第29人,也是第一个生还的人。”
……什么?
“别说杀完所有其他自己了,哪怕只杀掉一个,当时都会受到看不出来、也没有感觉的致命伤。”
音箱嗡嗡地说,“在自己身上打出伤口,伤口当然就在自己身上,这不是天下最简单的道理吗?杀掉自己,自己就被杀掉了,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其他28人居然没想到,真是笑死我了。”
原来如此。她没有在任何一个自己身上造成伤害……所以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这是陷阱,”麦明河喃喃地说。
“不然你以为呢?”音箱说,“难道因为不喜欢,就把过去的自己一个一个地杀掉,然后如今的自己还能活下来吗?”
“所以……其他人都死了?”麦明河问道。
“看你对死的定义吧哈哈哈”
“什么意思?”
音箱挪动一下身子,好像重新把快滑落的前半截音箱穿好了。“如果说,只要最后剩下一个外貌与以前一模一样的活人,能动能说话,就算是没死,那倒是有好几个这样的聪明人。毕竟每个局不是完全一样的嘛。”
“……外貌?”
音箱满脸堆起了笑。“因为他们……只有外貌一样了哟。”
麦明河将橘色挂牌挂在脖子上,明明没有受伤,明明知道应该尽快远离这一个看起来像是音箱的东西,一时却提不起力气。
“我是不是不该说‘最后一人’?欸呀,下次我该怎么措辞好呢……”
在音箱喃喃的自言自语里,麦明河垂下头,慢慢地抹了一把脸。
“或许我该谢谢你。”
音箱一顿。“什么?你闭嘴。”
“不,我确实应该谢谢你……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安宁,这么向往新生。”
说起来,凡是没有边界感,对别人指点江山,评头论足,言必及我当年如何如何,你们给我奉献是应该的,在我这儿不分男女老少,统一叫老登。
不管一个人被怎么夸,但凡有以上特质,我觉得就很登。
(本章完)